『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电影院大厅里迂迂回回排着许多人。
海城的冬天比较冷, 人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但再冷也不能妨碍他们走出家门,在跨年夜这天来到电影院看电影。
年年大盘票房最高的都是春节几天, 再就是国庆档和跨年夜。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电影院在这几天也鲜见地拥挤起来,空间里弥漫着爆米花和奶茶的香气。
今年的元旦档格外爆满, 已经快到了零点开场的时候, 电梯门还在不停开合, 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墙上巨大的海报,明明是清爽的蓝色调,可因为正中心那个人脸上空洞又吊诡的笑容,这张海报显得有点阴间起来。
i'm strange。
路过的人搓了搓手臂,“李导果然不会放过广大观影群众。”
“说实话我觉得是恐怖片……”
“不过这个男主角还是挺奶的, 应该不会太吓人。”
“我也觉得,一般小鲜肉都演技不怎么好,你看到他念台词出戏的时候就不恐怖了,可能还挺搞笑的。”
比起对网络新闻过度关注, 早早就记住了景予这个异军突起的新星的年轻人,更多观影群众对这张脸并不熟悉, 他们熟悉的只有李泯这个名字。
李泯不止是影片水平的保证,更像是一种情怀。
他的作品陪着一代人长大,陪着一代人步入中年, 也陪着一代人渐渐变老。
更何况他身上神秘的地方太多,人们的好奇心和窥私欲极其膨胀, 又总是偏爱传奇。在一个又一个媒体的渲染下, 在一个又一个网友深扒无果下,几乎只要是和李泯有关的消息,就能引爆舆论。
他们甚至开始猜测李泯在退休前到底会不会露脸。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年纪多大?长什么样?性格好不好?有没有家室?为什么见过他的人都守口如瓶?难道他是妖怪么。
还是说, 李泯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编出来的名字,他身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团队,和无数人的智慧。
但不论如何猜想,广大群众都深深以为,如果李泯是一个人,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近人情的人。
哪有总在喜庆的节假日放让人汗毛倒竖的惊悚片的!
他有那么高的水平,就不么拍一部温馨快乐、happy ending的合家欢么。
听说李泯在拍戏的时候,电影都拍了一半了,有一个镜头主角不肯花几个月去学真功夫,要用替身,李泯都毫不犹豫地把他开了,重新找演员另拍。
完全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更离奇的是,他还总是违反圈内默认的潜规则,不宣传、不营销,上映之前不接受专访,把消息瞒得死死的,直到上映前一刻观众都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好似开盲盒。
甚至连首映式和各地点映场都没有,要上映就全国人民一起看,没有任何人能偷跑。
所以,这部一反常态进行了大力宣传,还是针对男主角的新电影,水平到底怎么样,就格外值得怀疑。
男主角长了一张一看就不适合努力的脸。
长成这样的人,多半从小生活顺遂,根本没经历过什么磨练,周围的人都对他格外宽容,不用努力也会得到优待。
所以美人多花瓶不是说说而已。
此刻,全国各地的影院里上座率已经爆满,几乎达到了全年最高,比春节时的盛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这部电影的最终成片,所有人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
离正式上映还有三分钟,数不清的人抓起一把爆米花,心情和爆米花在口中碎裂的声音一样,噼噼啪啪的。
李泯这个神话……还能延续吗?
海城一家电影院的最大放映厅里,正挤挤挨挨坐满了人。不同的是,这些人都是和这部电影息息相关的。
杨编剧紧张得去了四趟厕所,回来坐下后无处安放的手又拿起了可乐,猛吸了一口。
“小刘,快,我心率有点高。”她颤巍巍地说。
李泯已经消失快半年了。
他们当初和李导签订合同时,不管加入先后,都只签到了今年。当时还以为是李导有更进一步的规划,却没想到根本就是在这戛然而止。
工作室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李导的家庭背景,犹以杨编剧为甚。她经常和李浪接触,从那个傻逼那里也听到了不少。
李导的家境太好太好了……以至于深不可测。
他背后那些,好像都是些不大能提的人物。
所以他们也不敢打听更多。在心里,默默给李导描绘上一个到了年纪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人设。
可李导是整个团队的核心,即便他离开前安排好了整部电影的后续上映流程,没有了主心骨的工作人员们也不免对未来产生惶然。
李导离开之后……他们能去哪呢?
业内有不少大公司都对他们抛出过橄榄枝,有这份资历在,不论去哪里都会得到很好的优待。
可是李泯工作室是他们的根。
杨编剧紧张又怅惘地紧盯着屏幕。
放映厅的大门推开,景予走了进来。
她精神一振,打招呼道:“小景予,这里!”
这段时间,景予代为统筹工作室的事宜,连自己的通告都暂缓了下来,除了拍那部仙侠渣男剧,就是在工作室坐守。
当她们第一次看见李导把钥匙都交给了景予时,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到底是什么时候,李导这么信任他的?是从把片场调度权交给景予开始,还是回国后教他如何做电影开始?
起初,他们虽然对景予友好,但还是难以相信景予可以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直到现在……
他们是真的可以确定,李导就没有看错人的时候。
甚至忍不住想,即便李导不在,如果景予在这部电影结束之后还能继续领导工作室的话,他们说不定还是可以继续聚在一起,像以往十年一样做电影。
景予笑着挥了挥手,走到杨编剧身边坐下来。
“小景,我太紧张了,你紧张吗?”
杨编剧不停咽着唾沫。
景予直视着荧幕,看着预告走到最后一秒,直到上面出现龙标,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他压低声音说:“相信李导。”
“相信我们自己。”
电影院里的光线暗下来。
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连家都没回过一次,不是住在剧组订的酒店就是睡在工作室,连衣服都是王哲回去帮他拿的。
在半年以前,他所努力的好像都只是为了一件事,在这部电影中证明自己。
后来,他的努力多了一个原因。
他也要证明李泯。
时间跨到了零点。
——
“我亲眼看见他把告状信藏在这里。那小子想让校长开除我们。”
“揍他一顿难道不比像个小偷一样溜进来更酷?”
“蠢货,我们要看他写了什么,才能知道他有没有掌握证据。”
“别他妈骂我蠢货。”
清透空灵的色调里,画面中出现了几个人膝盖以下的部分,镜头跟着三四双脚走进储物室。这几个人穿着踢脏的球鞋、帆布鞋和短裤,小腿结实或肥胖。
几个人关上门停下来,像是在打量有没有别的人在。随后,一双瘦长些的腿往左移了移,然后“啵”的一声,灯被打开,地板上反射出灯管刺目的光。
接着是重重的一声“啪”,一个声音嗷了一下,说:“妈的!你为什么打我?”
“是想被管理员赶出去吗?愚蠢,快关灯!”
“这里面太黑了,我们会被绊倒的。”
“其实是你怕黑吧?兄弟们听见了吗,吉姆怕黑。”
“我完全不怕,我甚至可以在黑暗的仓库里待上一整夜,我是害怕制造出更大的噪音。”
“我一点也不相信你的鬼话,别再辩解了吉姆。”
几个人嘈杂的争论中,突然又“啪”了一声,灯灭了。
他们静了一会儿,一个人出声说:“干得好吉姆,你让巴洛终于有闲暇想起了我们的目的。”
半晌,吉姆弱弱地说:“吉姆什么都没做。”
几个人陷入了更长时间的寂静。
……
短短的一段镜头,把故事背景交代干净。
这几个人很显然是学校里的霸王,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罪证,要举报给校长开除他们。
几人决定先下手为强,销毁证据或者威胁告状者。
然而他们的计划好像出现了意外。
有不少刚刚还无甚兴趣的观众都愣了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谁关了灯?是灵异故事,还是那个被盯上的男孩做的手脚,抑或是这群人里有人心怀不轨?
黑暗中,几个男生屏息沉默,紧张和尴尬悄然蔓延。
镜头终于离开他们的小腿,平拍视角上升到后脑勺,前方隐隐传来光线。
镜头切到一个胖男孩脸上,他望着前方的屋顶,脸庞上映着一道荧荧的光,呆滞张开的嘴这才说了一句:“……这是什么?”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惊恐万端。
画面一切,光源处有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白纸飞落下来。每一张上都写着“惩罚”,随着纸张落地,上面开始显形出他们每个人的照片,摄录着他们平时绝对不可能注意到的视角和动作。好像有一只眼睛在看不见的暗处,一直观察着他们。
而再抬头时,那光源的地方用绳索挂着一柄小刀。
最后一张飘落下来的纸上,写着——杀死自己,或者惩罚别人。
……
一个观众拉住自己的小姐妹,“……突然就惊悚起来了,我好害怕。”
她的小姐妹不以为然,“不就挺普通的复仇套路嘛,你等着后面揭露真相,惩罚他们的绝对是他们提到的那个男生。”
“李导的电影不会这么简单吧?”
“谁能确定呢,等等看后面的剧情就知道了。”
随着一个男生颤抖着手拿下那把刀,画面霎时黑去。
字幕浮现出电影名字。
《i'm strange》。
杨编剧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幕就是景予出场了。
她转头看去,景予却毫无动静,再仔细一看,竟然睡着了。
杨编剧:“……?”
紧张地心情一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怜爱和好笑。
景予这心也太大了,她完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或者说,景予足够相信李泯,也足够相信自己。
这段日子他太累了,难得有空闲能睡一会儿。杨编剧四下寻找找有没有带了外套的男同事,给景予搭一搭。
她向周围小声询问,片刻后,一件外套从座位那头的黑暗里一个传一个地递过来。她给景予盖上时却突然愣了愣,看了眼衣服上的标志。
……这个logo?
好像是……某个大师的纯手工定制吧?
他们工作室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富家子?
杨编剧只迷惑了一瞬间,给他盖上后,却突然一个激灵。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朝尽头看去。
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
荧幕上,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扶着扶手,步伐不快,甚至有些优雅。
镜头不再固定,随着他的脚步而晃动。
直到他被人拦住,脚步停了下来,镜头不再摇晃。
“你就是欧文?”
画面上拦住他的,赫然是开篇时拿起刀的那个男生的脸。
这位神秘的男主终于在荧幕上露出了脸。
“为什么你要问我?”欧文说。
他的目光指示性地扫过胖子身后的那些人,扶着栏杆,机械一般地歪了歪头,“他们不是告诉过你吗?”
就在顶光照下来的一瞬间,全国各地的影院里,数以万计的观众几乎同时屏息。
太美了……这个光线,这个构图,这个半明半暗中睫毛泛着金色,皮肤质感清晰,眼神空洞阴郁的男孩,几乎能让人窥见一种易碎的神圣感。
以至于,到了他被殴打、被栽赃、被凌辱的情节出现时,有人都不忍心地眯上了眼。
刚才还在害怕的观众就快要尖叫了起来,“卧槽他好美,救命救命救命,为什么战损妆都这么美?卧槽不要打他啊!这么漂亮的脸居然用来打?”
“沃日,这个眼神绝了,李导选角果然有一套,他怎么会这么适合阴郁清冷格格不入的小可怜啊?”
“啊啊啊救命!不要钓了不要钓了,再瞪一眼我魂都没了!”
“老婆不要哭!宝贝别哭了呜呜呜,妈妈心好痛,妈妈这就穿进去帮你砍了这几个龟儿子。”
“呜呜呜宝贝黑化了,凶残的宝贝也很可爱……”
她的小姐妹默默把她推远了些。
愚蠢的颜控,太丢脸了。
她承认这个男主确实很好看很有魅力,但剧情也就那样吧,平平无奇的校园霸凌复仇套路,最后再被人救赎,认罪伏法,她看过没有一百部也有八十部。
她以前没看过李泯的电影,倒是听不少人吹捧。
现在看起来,好像也就那样?
她兴致缺缺地玩起了手机。
“卧槽!”
她这位情绪波动极大的朋友又叫了一声。
郭琬有些无语,正在内心暗自吐槽又是什么绝美镜头戳到她了,就听见周围也传来高低不一的惊叹声。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韦妮出场。
穿着校服裙的文弱女孩,看见欧文的刀扎在熟悉的同学的脸上,露出兴奋难掩的笑容。
郭琬愣了一下。
发展到哪了?这个女孩不是刚刚还阳光开朗善良傻白甜人缘好吗?这个角色拿的不该是小天使女主剧本,用善良融化男主心里的坚冰,让他认清自己的罪过吗?
什么鬼,这个女孩子也是个内心压抑的变态?
随着警察再次进入校园,几起手法相似的案件被放在一起侦查,校园里渐渐有了关于鬼怪的传说。
一切都是很正常的发展,男主迟早会暴露,可这个女主呢?她的作用是什么?难道李泯是想展示,在不同的压抑环境下长大的人,谁更变态?
在报复完欺凌过自己的人之后,男主欧文其实已经退学了。原本因为他被最初的几个受害者欺凌过,一开始还被列为了嫌疑人,被警方监视着。
可没想到男主退学以后,校园里出现了更多无关的人被报复。
这些人毫无共同点,甚至有的人和欧文根本毫无交集。
而这段时间,欧文什么异样的动静也没有。
警方暂时对他解除了嫌疑,投入更大警力到了校园中。
这天,女主安迪终于来找他了。
“愿意和我合作吗?”她看上去依然清纯,依然阳光,像个彻头彻尾的好学生,“我需要你教我,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不愿意吗?”安迪说,“我已经模仿你的手法猎取了两个人的生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男孩。”
“别担心,这次只是小小的失误而已,我只是小小的报复一下那些对我不好的坏人,不会再有人命事故了。好吗?”
如果不肯和她合作,她所做的一切也会想尽办法算在欧文头上。
如果和她联手,那……也不过是伤害几个坏人而已。
欧文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答应了安迪的请求。
情节发展到这里,自以为猜出了剧情发展的观众都错愕了起来。
哈?女主接过男主的棒继续实施报复计划?男主还加入了?那最后被抓的会是谁?
是一个死一个伏诛,还是男主被看上去更加狠辣的女主坑了,自己入狱,而女主依旧风光无限?
或者男主藏在手里的手段还有很多,在狗咬狗中杀害了女主,让女主背锅,自己逃出生天?
难道他们最后甚至成了喋血双雄,纵横江湖立于不败之地?
观众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哪个猜想都有可能,又觉得哪个猜想都不可能。
许多人这才再次正视起了李泯的能力。
包括郭琬,也觉得不能再小看。
他好像不是国内常见的那种看见开头就能猜到结尾,套路既俗且老、人物片面、三观迷惑、强行上价值,只会以所谓的立意和为某类群体发声的名义来吹嘘水平的无才导演。
郭琬比较叛逆,越多人喜欢、越多人推荐的东西,她就越是敬而远之。
本以为李泯的作品也不大会能入眼。
可这场被姐妹强行绑来看的电影,才播了一半,她就已经受到了震撼。
她这才真真正正上了心,认真看起来。
这一段后面接了一段平行蒙太奇,是电影里常有的高潮片段,以相似的主题、元素或线索来完成几个不同的小单元,然后把同样的环节拼接在一起。
比如某部知名电影里,女主要替几个配角完成任务,配角才会同意帮助女主。
在这段蒙太奇里,就先会出现女主挨个上几个配角家,表示自己能解决的画面;然后再依次剪上女主的几个解决过程;最后,再是女主完成了每个配角的问题的结果。
在《怪人》里,则先是男女主盯上了几个报复对象,看见那些报复对象作恶的镜头;然后是针对每一个报复对象各自的布置和报复的过程;最后,再依次表明每个报复对象收网时的结果。
这样快节奏的场景转换和结局达成,会很容易让观众产生爽感和喜感,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段蒙太奇结束之后,画面一旦放慢下来,就会有大转折发生。
果然,在最后一个报复对象的结局出现之后,男女主的矛盾产生了。
男主正在休息,然而他休息了片刻之后,却觉得不对劲。
他慌忙翻过晕倒在地上的人,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血泊中,他的身上沾满了污渍和汗痕。
他像是感到荒谬,继而在庞大的罪恶感之后,产生了汹涌的迷茫和绝望。
欧文的喉咙里几度溢出声音,却始终没有说出话。
很久以后,他终于难堪、干涩地说:“你杀害了他。”
安迪露出惊讶的表情,纵容一般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我们杀害了他。”
至此,欧文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真正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现在的他,和当初欺凌他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有机会重新选择,又能在哪一个岔路口走向正道。
能供他选择的,根本就没有正道。
……
这段写在欧文日记里的独白被念出来时,全场都陷入了寂静。
欧文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彻底陷入无法扭转的命运漩涡的呢?
从他无法拒绝安迪的那时候,从他被欺凌的那时候,还是从他来到学校,暴露出自己的格格不入的时候。
抑或是,从他出生起,成长路上的每一份经历,都成为了这个结局的催化剂。
郭琬也在震惊中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这部电影里,好像每个人都在被戏弄。
欺凌者被欧文戏弄,欧文和无辜者被安迪戏弄,安迪又会被谁戏弄?
她就是这部电影的最终boss吗?
她很想和谁交流一下,可看到周围观众的神情,好像都在为安迪和欧文是否会决裂而紧张,没有一个人面露担忧。
郭琬并不知道自己先他人一步,隐隐窥见了主题。
安迪察觉到欧文想离开自己,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而欧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拒绝。
观众的心都提了起来,很明显女主起了杀心啊!肯定要先下手为强,去了她家还能不能出来都不知道!
预感到接下来马上就是大决战,所有人都绷紧了精神,唯恐错过哪一帧画面,后面就跟不上剧情了。
欧文进了安迪的家。
这是一个温馨的房子,处处都有一家人生活的痕迹。
镜头随着欧文的视线扫动,扫过桌面上的格子桌布,瓶子里插着的鲜花,和壁炉上置放的奖杯与合照。
那些角落记录着安迪从小是如何幸福地长大,如何接受良好的教育,又是如何一路在赞美和奖励中长大。
这明明是很圆满、很圆满的人生。
欧文和观众一样不解,正当大部分人在猜忌她的父母是否人面兽心时,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
她大概七八岁,样貌很可爱,穿着漂亮的纱裙,一副被宠大的样子。
随着姐妹俩的互动,观众才渐渐了解到,原来妹妹出生以后,父母对安迪早已不复从前。面临巨大落差感和种种屈辱的安迪逐渐偏激,在成长过程中做出了许多令人害怕的事。
郭琬的闺蜜小声道:“按这种设定,妹妹危矣。”
她本想点头,可想到李泯刚刚带给她的震撼,还是决定先保持沉默。
安迪冷淡地驱赶妹妹去玩玩具,而后热情地邀请欧文去她的房间聊一聊。
欧文看了在姐姐面前怯怯的妹妹一眼,跟在安迪身后上了楼。
有人开始小声吐槽:“我感觉妹妹会祭天,成为欧文和安迪决裂的契机。”
“小妹妹好惨,才几岁,父母的偏心也不能怪她。”
“害,我都准备好抹眼泪了。”
欧文跟在后面走进安迪的房间。出于防备心,他在整个房间里环视了一遍,正当他看见墙上贴着的安迪的照片时,身后仿佛有一阵微风,将门轻轻推上。
他立刻回了头。
可那力道太轻,实在像是风吹的。
安迪的声音也传来,“过堂风而已,放心,我没有准备杀掉你。”
欧文这才回头。
随着这一回头,所有正提心吊胆的观众都傻眼了。
啊?????
安迪怎么就开始脱衣服了???
这不是两大变态决斗互撕剧情吗,怎么突然走错了片场???
欧文看上去比观众还要震惊,他一瞬间后背紧贴在门上,猛地侧过头盯着墙壁,难以置信地质问:“你想要做什么?指控猥亵罪?不得不说是一个好主意。”
安迪没有再出声。
欧文摸到了门把手,推门离开。
而就在走廊上,他遇见了抱着布偶的妹妹。
妹妹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用蜡笔在地上画画。
欧文缓和了一下心情,出于同病相怜的情绪,蹲下身问妹妹:“你在做什么?”
妹妹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说:“我在画画,姐姐喜欢画画,总是在我脸上画画。”
她说这话时笑着,欧文却心中发寒。
他们惩罚那些人的方式,就是在脸上刻下屈辱的字迹。
安迪在她讨厌的妹妹脸上画,象征着什么,不用想也明白……
荧幕上的欧文好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蹲在妹妹面前,压低声音对她说:“远离你的姐姐。”
“必要的时候,可以伤害她。”
“她不喜欢你,可以感觉出来吧?”
妹妹呆呆地看着他,像被他打碎了某些单纯的认知,而后脸上露出害怕,用力地点点头。
欧文叹出一口气,就地将外套穿上。
就在此时——
“卧槽!卧槽卧槽!”
“啊啊啊啊!我不敢看了!”
“欧文你看地上啊!地上有影子!安迪的影子!”
“妈的傻孩子,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估计走不出这个房子!”
“救命啊啊啊!”
然而,屏幕里的欧文并不能听见这些话。
他嘱咐完妹妹,没有再看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安迪,也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报复。
直到欧文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提心吊胆的观众才反应过来。
嗯?安迪呢?
她怎么不动手?
难道她还有更高一层的筹划?
这种懵逼一直持续到欧文来到甜品店打工。
这时,才有观众后知后觉地品过来:“……我的天啊,安迪不可能是,喜欢欧文吧?”
从她暴露出真面目开始,观众就自发忽略了她的人性,把她形容成一个恶魔。
恶魔会毫不留情地杀害自己的伙伴,更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收割生命,所以她不会有正常人的情感。
她一直以来对欧文的态度,也是嚣张傲慢、威逼利诱居多。这不是正常人喜欢一个人的态度,所以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
直到现在,欧文从她手底下逃脱。
观众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明明并未从正常人的角度去定义她的恨意,却试图用正常人的角度去定义她的爱。
那么……如果安迪爱他的话,那结局会是她自首么?
这个小小的插曲,给本就猜测多端的结局又添了一种可能性,更加扑朔迷离。
然而他们不知道,更扑朔迷离的,还在后头。
安迪又带着妹妹出现在了镜头里,
这次是妹妹想要买蛋糕,姐妹俩看上去关系就非常差,一个冷着脸,一个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可很显然,因为看见欧文在这里,安迪也强装成一个温柔和蔼的好姐姐起来。
妹妹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坐着,珍惜地一口口吃着蛋糕。
而安迪则撑在柜台上,和欧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欧文并不想搭理她。
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东西之后,安迪终于停下了,深深望了他一眼,结账走人。
周围共事的店员这才围上来开玩笑,感叹欧文真幸运,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搭讪。
欧文一句也没听,垂着头整理小票,在理到其中一张时,看见了上面歪歪扭扭的“help me”。
随着欧文抬头,突如其来地响起一声急促惊悚的音效。
“啊!”
“妹妹危!”
观众忍不住尖叫出声。
随着紧锣密鼓的背景音乐,欧文冲出甜品店,逆着人潮向安迪家跑去。
郭琬攥紧了拳头,紧张得汗都冒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结局?李泯想在这部电影里表现什么?不看到最后,完全无法得出清晰的结论。
气氛在欧文冲进安迪家,看见布置好的道具的那瞬间进入高潮。
“卧槽,我就说她会先下手为强!”
“你妈的,她前面不会是演的吧?还是她爱而不得想要毁灭?”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救妹妹啊!”
在看见门上“她需要你”的字样之后,欧文好像瞬间崩溃了。
他脱力地停下脚步,双眼空洞地回想起这一路来所做的一切。
好像是他引起了所有争端和灾厄。
好像是他亲手把匕首递到了恶魔手里。
以至于,在命运被步步紧逼时,没有任何人拦得下他走向毁灭的脚步。
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不管绳索那头是拯救还是死亡,他都得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欧文割断了绳子。
“我不敢看了,等会结局出来你告诉我。”有观众蒙住眼睛。
“我觉得绳子一断多半死的是妹妹。”
“而且这次欧文多半逃不了了,会留下证据,之前所有罪证都会归结在他头上。”
“那安迪呢?”
“只要有人承担所有罪责就够了,真凶有几个,不重要。”
那个观众信誓旦旦地说。
然而,下一秒就打脸了。
欧文走出安迪家门时,在院子里回头,妹妹在楼上窗户边对他挥手。
欧文望了她一眼,也和她挥了挥手。
下次见,可能就是法庭了。
画面一黑,画外音慢慢响起来。
很显然是法庭上总结陈词的声音,有人质问:“就是这样?你承诺你所告知的一切属实?”
“是。”
与此同时,观众在黑暗中瞠目结舌。
妹妹没有死?那绳子割断了是干嘛的?
有看多了惊悚片的观众蓦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卧槽,不会死的是姐姐吧?”
卧槽!难道妹妹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boss?
在无数惊恐的猜想中,画面再次亮起来,也响起了下一句台词。
“安迪是你手上的最后一名死者。”
欧文低着头,毫无动静,“是。”
真的是安迪!?
等等?欧文是怎么知道安迪死了?被抓捕时知道的吗?怎么跳过了这一段交代?
受害者家属终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放声诅咒他。
妹妹被哭得悲痛欲绝的妈妈牵在手里,仿佛谴责一般、却又神情平静。
“她需要你,你杀了她。”
她轻轻做出这样的口型。
欧文终于陷入了疯狂。
画面转到他在狱中,看上去神态非常古怪,阴郁得让人甚至心理不适。
有狱友无聊打探他怎么入狱的。
欧文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讲到了最后,告诉他,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眼神却直直地盯着他,告诉他设置这个结局的是妹妹,他直到在法庭上才知道。
欧文问他:“你相信吗?”
狱友笑话他臆想症,居然想把罪责推到小女孩身上。
欧文点点头,不相信就好,那罪责还是他的。他安排得很完美,彻彻底底地胜了安迪一次。
在他的目光中,画面回溯,直到甜品店那一刻。
他在安迪结账时,迅速在小票上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把它放进一堆小票里,佯装她们离开之后才发现。
他抢在安迪姐妹到家之前进了家门,按照他之前所做的布下陷阱。
他打晕了安迪,亲手把她套进绳索,在门上喷了字迹,又亲手割断绳子。
做完这一切,除了他之外,唯一的嫌疑人就只有被他关在房间里的妹妹。
但很显然,并没有人会真正相信妹妹能筹划出这一系列的杀人案。
一切罪责依旧归他,他伤害了这么多人,终于拯救了一个人。
欧文在阴影中扯开嘴角。
他没有被安迪压制住。
这一次他赢了。
……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是牛逼,我以为boss是欧文,结果出现了安迪。我以为boss是安迪,后来又出现了妹妹。我以为boss是妹妹,没想到欧文才他妈是真正的boss,套娃套懵我了。”
“果然是男主角,男主角就该是最终大boss,虽然有点恐怖,但是看得太爽了,欧文和安迪都各有结局,最后的妹妹也被救下来了,还算比较完美吧。”
在观众的议论声中,有人起身准备离场。
然而画面一转,又亮了起来。
还有剧情?
准备离开的观众愣了愣,只好又坐了回去。
荧幕上是一个主观镜头,看起来这个视角矮矮的。
镜头随着吧嗒吧嗒的声音走上楼梯,大家认出来了,这是安迪家的走廊。
那这个镜头,很显然是妹妹的视角。
这又是什么剧情?
妹妹站在安迪房间门前,轻轻推开了门进去。
她站在门口,捡起地上几支断裂的蜡笔,扔进了垃圾桶。
而后,盯着墙上那些安迪的照片,轻声说:“我需要你。”
下一秒,镜头切到门外,门被从里轻轻拉上,像极了欧文进入安迪房间那一天。
屏幕彻底暗下。
片刻后,演职员名单开始在背影音乐中滚动。
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来后,几乎没有一个站起来离开的,都陷入了巨大的懵逼之中。
……什么?
当时关门的是妹妹吗?
妹妹为什么要关门?
她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安迪真的在她脸上画过画吗?
她为什么会对欧文说出姐姐那些事情?是求救还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了……让欧文下定决心?
……
挑唆。
最后所有人脑中都浮现了这个词。
她预判了欧文的预判。
……
“郭琬,吓死我了,最后那个镜头什么意思啊?妹妹才是真正的凶手?”
郭琬从良久的失神中缓过来,摇摇头说,“她没有任何罪证。”
“她只是陈述了事实,只不过有人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实而已。”
她知道欧文不能忍受,所以借此葬送了自己的姐姐。
“那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讨厌姐姐才这么做,还是发现了姐姐的罪行为民除害一箭双雕?”
郭琬再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受害者有可能成为加害者,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没有绝对的邪恶。”
如果李泯的主题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闺蜜点了点头,说:“后面的剧情反转太多了,我都没空舔颜,完全被演技带进去了,卧槽你注意到了吗!他演技真的爆炸好!我从没见过在这个年纪,这个资历,演技这么精湛的。”
郭琬敷衍地点点头,男主演技确实很不错,甚至有时候会压住成名已久的韦妮一头,可她脑海里已经想到了另一层。
安迪和欧文被妹妹戏弄,而妹妹又受谁的戏弄?
郭琬心惊肉跳地想到,妹妹的背后……是电影的作者。
她的一切都那么不合理,好像意外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怪物,连安迪和欧文的异于常人之处都有缘由可以解释,妹妹的怪却没有任何理由。
哪怕故事中是一个安然运转的世界,导演身为创作者,也可以投递任何不合于常理的怪物进去,打乱整个世界的运转规律,继而一环扣一环地影响着、戏弄着别的角色,因而,形成一连串的故事情节。
这就是故事的创作原理。
——打破现状,出现变故,促使角色解决问题。
妹妹对于这个故事世界来说,是“strange(怪异的)”也是“stranger(陌生人)”。
而导演对于这个世界,则更是。
郭琬在无穷的震撼中,迟钝地想到。
《i'm strange》这个片名,该不会……
是起给李导自己吧?
这部电影的设想已经让她震惊,安迪对欧文意料之外的感情带来的戏剧效果,和结尾处的反转、妹妹关门的呼应更是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终于开始感叹,李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艺术家。
还没走出电影院,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上网查电影评价,迫切地渴望着在其中寻找共同的观点。
刚一打开微博,就发现i'm strange的词条已经爆了。
无数走出影院的观众,都急切地关心着——凶手到底是谁?
激烈的讨论之中,也有不少人提到男主的颜值和演技。
很快,景予楼梯间的热搜又冲了上来,紧跟其后的是安迪喜欢欧文吗欧文用眼杀人景予演技……
而话题中心的人,还在电影院座椅上陷入沉睡。
他觉得自己这个梦好长。
梦里他在冷风瑟瑟的海边行走,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只知道尽头有自己想要见到的东西。
会是什么?
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李导吗?
景予很想让李导亲眼看见最后上映的成片,他在里面添了很多小惊喜。
可是又知道他不一定有时间去看电影。
他甚至想过把原片送过去。
可根本就联系不上李导。
这段时间以来,仅有的消息都是从周度那里知道的,李导很忙,极其的忙,常人难以想象的忙。
景予想问他现状怎么样。
周度默了默,只说:“他能应付。”
李导做任何事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如果连他也只是“能应付”,那到底都在面对些什么。
景予没问。
在这场梦里,他也没有再问自己到底想去见到什么。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越来越冷也没停下脚步。
直到突然有一阵微风拂来。
好像是来自另一个季节,携带着这个寒冷梦境里不该拥有的暖意。
海面波涛渐平。
旭日驱散黑暗。
他在温暖中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寻找什么。
而他要寻找的一切,不需要他再急切地奔求,就会朝着他走来。
不太明亮的光线中,景予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套。
他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在电影院睡着了,首映只怕都结束了,不知道哪个工作人员把衣服借给了他。
将衣服抱起来之后,景予才觉得它沉甸甸的,似乎不止是一件外套的重量。
谁把东西落在口袋里了吗?
景予清醒了一下,问周围的人,“哪位把外套借给我了?”
工作人员都摇头不知道,唯有站在远处的杨编剧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景予没找到外套的主人,只好揽在臂弯里,打算等下发到群里问问。
可等他将外套整理好之后,却发现了衣领上手绣的标志。
这个标志他认得。
李泯常穿的衣服上就有这个图案。
他在车上脱下他的衣服时,指腹也曾触摸过这片刺绣。
景予的心跳突然落空了一拍,跃过众人往影院外跑。
大厅里人来人往,刚观影结束的观众成群结队地涌向外面,有人眼尖地发现了这张刚刚才别过的脸,惊讶地喊:“景予?”
不同于电影里的阴郁消瘦,他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臂弯里揽着外套,个子很高,也有着明朗的俊美。
景予这才发现自己没戴好帽子就出来了——而现在,有无数个从电影院走出的人,能够准确无误、毫不怀疑地认出他的脸。
他呼吸停了停,最终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对那名发现他的观众轻声请求:“嘘。”
那位观众急忙捂住嘴,激动地连连点头。
景予做了个感谢的手势,转身往人少的后门跑去。
他直觉李泯也不会从人多的地方走。
那个观众见他跑远,才终于松开手,狠狠抓住小姐妹的胳膊。
压低声音尖叫:“啊啊啊郭琬!卧槽!我追星成功了!啊啊啊他和我对视了!他还让我不要暴露!好帅好帅我要哭了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我们怎么这么幸运和剧组选了同一个电影院。”
郭琬这才回过神来。
那是景予?
刚刚在荧幕上阴沉、空洞、诡计多端的悲情人,在现实里,居然看上去那么的……
让人怦然心动。
……
景予跑到大街上,这边灯光零落,人影稀少,只有一辆一辆的车往远处驶去。没多久,这条街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慢慢停下脚步。
头顶路灯罩下的微光里,他揽紧了手里的外套。
他终于想起看看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
手探进去,摸到了两张电影票和一个小盒子。
电影票上,一张用黑笔写着l,一张写着j。
他给他们两个都买了票。
景予搓了搓脸。
他一手拿着票,一手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手表,花里胡哨的满钻款,谢知安送他的那个品牌的最高端线,价格翻了几倍,奢侈得离谱。
李导真的很在意那块表。
景予几乎可以想到他微微抿着嘴角订下这块表时的样子。
他握着手表,倚在墙角又哭又笑。
李泯总有些常人不大理解的幼稚行为。
……
可他的浪漫,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