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她的语气好像随口一说, 又好像别有深意。
立山丽没有听太明白,迟疑了几秒,“是指故事中的男人最开始信守承诺, 但后来又违背了他们的约定这件事吗?”
“是啊。”
源辉月纤细的手指转着酒杯, 一手支颐略微偏着头,视线散漫地落在窗外。她似乎忽然起了谈兴,“我白天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科普文章。上面说近几年的科学研究发现, 人类身体中的基因有百分之八来自于远古病毒。”
“额,还有这样的事?”没习惯大小姐跳跃的思路,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挺有意思的不是?”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下,“在人类的祖先和病毒几十上百万年的斗争中,他们一边努力抵抗那些夺取了他们生命的病毒, 一边又不自觉地被病毒所改变。那些所谓的人类内源性逆转录病毒逐渐被整合到了人类的基因组里,随着人类的繁衍代代相传。你看,就连在物理上,人都没办法抵抗其他东西带来侵蚀。”
她的声音慢悠悠拉长, 仿佛沾上了玻璃窗外风雪的气息,“所以人永远在被周围的东西改变, 环境、际遇、伤痛、仇恨……”
立山心底一跳。
“每一个跟你接触的人,你经历的每一件事, 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 它都在不知不觉地改造和重塑你,就像那些远古病毒一样, 最终成为你的一部分。”
“……”
窗外的风雪好像嗅到了渐渐改变的气氛, 在窗前转了弯。立山沉默不语, 开始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这时黑发美人忽然回头一笑,幽暗逼人的气场好像骤然消散了。
“是不是听起来还挺可怕的?鬼上身一样。”
“额,是,是吧……”
“但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同样的,你喜欢的人也会给你带来影响。或者应该说因为人本能地会向自己喜欢的东西靠拢,所以喜欢的人留下来的影响可能会更大。”她慢条斯理地煲起鸡汤,“喜欢温柔的人,自己也会慢慢变得温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立山茫然地回视她,端着这碗忽然转折的鸡汤,有点找不着北。
“今天白天的时候,你们剧组的人好像在担心明天的风雪太小拍不出想要的效果,我偶然路过的时候好像听到立山桑说‘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啊,是有这回事。因为我是做特效化妆的,工作中认识了几个专门给电影做特效的公司,所以想着如果实在拍不到大雪,也可以试试用后期用特效的方式加上去……”
“我记得我的朋友好像提过这句话也是水上桑的口头禅。每次他焦躁的时候,水上桑都会说这句话来鼓励他,然后真的找到办法出来。”源辉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是个很好的人呢。”
“是……”
摸不清她什么意思,立山有点心神不宁,但她说起水上二郎,她不得不跟着回忆起自己的未婚夫,然后心脏像是蓦地被烫了一下。
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应该说是她遇到的男人中最好的人。认真、踏实、努力、乐观……她脑海中冒出了一堆好词堆成的金字塔,每一个词都能往未婚夫身上倒。
但她张了张嘴之后,又不由得沉默下来,无声笑了笑。
好人啊,好人有什么用呢,越好的人越不长命。
“所以立山桑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吧?”
立山丽缓缓抬头看向她。
“只不过,人类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所有美好的东西永远都是留不住的,反而是仇恨和伤痛会刻骨铭心。死去的人留下的影响再深,一受到其他更强大的负面冲击,也会立即消散。”源辉月语气一转,“所以我刚刚那段话还没说完,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不长久,反而
是创伤和仇恨会永远残留在灵魂里,它们才是那些和人类的祖先搏斗过的远古病毒,我说得对吗?”
“……”
立山终于确定,自己的意图可能的确对面这个人被发现了,而她甚至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静静凝视着她,她的神色渐渐变得面无表情。
并没有察觉到她忽然升起的敌意似的,黑发美人懒洋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别误会,我这个人对复仇这种事看法其实比较开放。”
立山丽:“……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我没打算报警,也没有提醒任何人的兴趣,你随意。”
“?”
“怎么这么傻看着我?”
她怔楞地看着黑发美人一手支着下颚冲她一笑,语气一转忽而变得温柔起来,甚至裹着几分花花公子式的暧昧,跟调戏小傻子似的。
“小傻子”立山:“……”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来劝你的吧?”她眉眼间的笑意霎时间泛滥到了唇角,语气懒洋洋的,“虽然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喜欢管闲事的人,但你也要容许有些……嗯,比较懒的人存在,对吧?”
她中间停顿片刻,居然还从“冷酷无情”、“刻薄寡恩”、“见死不救”等一系列负面词汇中挑出了个被现代语境赋予了萌感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可谓是十分地不要脸。
“……”
立山此前接触过的全都是正常人,实在没和如此喜怒无常的人物打过交道,一时间对方带给她的压力居然比那个给她打电话的神秘人还要大。
不,她恍恍惚惚地想到,至少那个神秘人的目的她隐约能够猜到,但却完全看不懂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美人到底要干什么。
她语塞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所以你为什么忽然找我?”
“看你可爱,找你聊聊天。”
对方笑意盈盈地说,开口就是十级的海王风范。
“不过我刚才也没有说谎,我的确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朋友以前受到过水上桑的照顾。水上桑四年前的‘自杀’,他一直怀有疑虑。所以才特意拉了我过来,趁着这个你们剧组的人都在的机会,帮他看看情况。”
立山一惊,“你知道谁是杀死二郎的凶手了?”
对方冲她眨了眨眼睛,含糊而暧昧道,“你们剧组的男主角,演技不怎么样。”
“!”
立山丽居然有种不太意外的感觉。
将酒杯中最后一点澄澈的酒液喝完,她对面那位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经成功从清冷美丽的雪女扭转成幕后大魔王的美人晃了晃杯底的冰块,轻巧地把玻璃杯放回了桌上。
“不过不用担心,”她若无其事地说,语气中还带着习惯性且敷衍的笑意,“我之后要做什么也不会打搅到立山桑的计划,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可以随意,也不用把我方才那番话放在心上。”
立山丽迷茫地看向她,就见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大概是觉得不早了,一手拉开背后的椅子起了身,轻飘飘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虽然立山桑你们当初就快结婚了,但婚后变怨侣的情侣也不少。反正人最后总是会变成自己爱的人最讨厌的样子,立山桑只是早了一点,别介意。”
立山丽:“!”
她猝不及防被人照着她胸口的位置捅了一刀,而凶手轻描淡写地捅完刀就迈着淡定的脚步离开了,半点没把她放在心上。她迷茫地坐在座位上,直到那个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离远,才终于拽回了被她扔在外头冰天雪地中的灵魂,机械地抬头。
对面的玻璃窗照出了她模糊的影子,看起来像个正在变异的怪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刚刚听到的
那个故事。
人的确总会变成自己爱的人最讨厌的样子,就好像故事中最终背弃了约定,最后彻底失去了雪女的猎人。
那么她呢,她也终将彻底失去二郎吗?连带着他最后留给她的痕迹一起?
源辉月走到电梯前时,某个方才客串了调酒师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这才闪身出来,“你确定这样她就会放弃之前的复仇计划了?”
“不确定。”
仁王雅治挑了一下眉,表情像是在说“你还有不确定的时候”。
“为了爱人而产生的复仇是最难打消的,”边等着电梯下来,她边懒洋洋地说,“因为驱使他们行动的除了对仇人的恨意,还有为了爱人牺牲一切的自我感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谁能阻止少年武士的赴死呢’。”
“……我觉得你这个类比有一点问题。”
从电梯间的方向恰好能够将方才那张桌子收入眼底,仁王雅治回头看去,立山丽纤细的身影依旧僵立在原地。外头的风雪又起了,明明还隔着一层玻璃窗,但室内的灯光好像也无法将她所在的位置照亮,她依旧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冰天雪地里。
良久,仁王雅治终于收回了视线,“水上前辈以前跟我提起过他的未婚妻,曾经说过她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
“很正常,我不是说了吗,人总是会变的。”
电梯终于到达一楼,金属门向两侧缓缓划开,源辉月淡定地抬脚走了进去。
“所以说仇恨果然就跟你说的远古病毒一样,是个能够将人感染得面目全非的东西啊,水上前辈绝对不希望看到她这样吧。”
跟在她身后,仁王不由得生出感慨。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到源辉月回头古怪地看着他。
“那段瞎话是我现编的,你还真信了?”
“哈?”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甚至还添了一点微妙的慈爱,“你怎么这么天真可爱的,以前没看出来啊。”
“天真可爱”的仁王雅治:“……”
“华国有句话叫做‘人死如灯灭’。”源辉月纤长的眼睫一垂,终于懒得伪装似的,一点百无聊赖式的冷漠终于从她漂亮的脸上浮出来,“死去的人就是彻底消失了,什么影响和痕迹都只是用来自我安慰的。所以自杀也好,复仇也好,全都是活着的人自己的事情,他看不到,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