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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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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国寺下的山道上,只余一辆马车,车厢外四角挂着琉璃珠灯。

暖黄灯光中,七彩流苏随风摇曳,茜桃面色焦急,在车厢旁来回踱步。

看到趴在齐辂背上睡着的主子,愕然不已。

愣了一瞬,才撩起车帘。

齐辂调转足尖,正要背对车帘,把萧青鸾放下。

道旁林中,燕七跃下树枝,轻巧落在齐辂身侧,伸出手。

见到他,齐辂脑中又回响起萧青鸾的呓语。

她曾怀过他们的孩儿?怎么可能?他不可能会对一个强迫他做驸马的人动心,更不会碰她一分一毫。

一定是她又要冤枉他。

齐辂轻咬齿关,颇不情愿地放下萧青鸾。

眼看燕七稳稳抱住萧青鸾,把熟睡中的她轻轻放入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齐辂眸色深沉复杂。

她果真不是在装睡?

车帘放下时,齐辂甚至看到她不踏实地缩了缩,眼睫颤了颤,却没睁开,又睡过去。

马车缓缓驶离,琉璃灯下的珠串叮当作响,沿着山道蜿蜒而下。

理智一遍遍告诉齐辂,不能再去想她的呓语,可她轻软含混的嗓音,欢喜的语调执着地纠缠在他心口。

齐辂闭了闭眼眸,又睁开,回身往上方的兴国寺走去。

今夜不回城,他要早些睡下。

心口被她轻软的嗓音层层缚住,齐辂很想知道,她强留他在公主府后,究竟发生过何事。

兴国寺不常有香客借宿,可齐辂是弘仁大师旧友,小师父很快给收拾出一间禅房。

山色空濛,落雨潺潺,远处山头上刚浮起薄薄灰白,前头宝殿隐隐传来做早课的梵音。

齐辂穿戴整齐,临窗端坐,望着檐外斜风细雨,微微出神。

明明每日都会梦见她,为何昨晚一夜无梦?莫非佛陀有灵,借此告诉他,越是想知道,越是求不得?

长公主府,翠翘立在细颈月下美人瓶前,莳弄着新折的艳雪红、珍珠绣线菊,娇美的花瓣含羞带露。

“何时落的雨?”萧青鸾着一身合欢花细绫寝衣,墨色青丝散开,垂在服帖的衣料上,眉眼透着一丝初醒的慵倦,不经意已是艳媚惑人。

“约莫丑时。”翠翘安置好花束,上前替萧青鸾更衣,“公主不必担心,奴婢们安排一对侍卫,先送的容筝姑娘回去。”

话没说完,翠翘又跑去妆台上取来一封信,递给萧青鸾:“早些时候,容筝姑娘着人送来的。”

萧青鸾只当是保平安的话,随意展开一看,忙又合上。

桃花笺上的字迹,却已映入脑海:“齐大人可是公主良人?”

明明是容筝对不该动的人,动了凡心,却先来笑话她。

什么良人?分明是孽缘。

她把纸笺揉作一团,眸光一闪,快步走到书案旁,落笔:“大师佛性坚定,可要本宫相助?”

“送去眠香苑给容筝姑娘。”萧青鸾笑意嫣然,小小捉狭终于将心口泛起的浅浅心伤抚平。

听说齐辂去钟灵山一宿未归,谢冰若特意去齐辂院中求见,却被逐风借口推拒。

去正院请安的路上遇着齐轲,她才无意中知道,长公主推拒睿王邀约的马球,也去了钟灵山。

果真这么巧吗?

辂表哥待她虽不甚亲近,对婚事却一向默认。

自从长街之上,他接住长公主落下的玉簪,似乎一切都改变,张扬跋扈的长公主竟会在琼林宴上对他多加维护,甚至不惜痛打定国公的亲侄。

如今,更是追着表哥去钟灵山,长公主尊贵美艳,世间有男子能拒绝她吗?

即便齐辂否认,谢冰若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多想。

辂表哥素来有主见,他心意已决,便不会再娶她。

谢冰若轻咬下唇,噙着泪。

朝齐夫人盈盈跪拜:“姨母,劳您对冰若的亲事多番费心,可冰若断不敢因此伤了您和表哥母子亲情,是冰若福薄,配不上表哥,请姨母做主,解除我与表哥的婚约。”

“冰若,你……”齐夫人讶然,齐辂深得帝心,前途必不止于此,冰若这傻孩子,竟说放手就放手,“婚姻大事,素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忤逆不得。”

“求姨母成全。”谢冰若再拜,身前地砖已洇出一团湿痕。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姨母管不了。”齐夫人倾身扶起她,轻扣她双肩,“你放心,姨母再替你找个更好的。”

哪里会有更好的?姨母不过是哄她罢了,说是为她做主,却不见请媒人定婚期,对齐辂发火多半也是做给她看,等着她识趣让步。

不管在外祖家,还是姨母这里,她们看似待她好,实则什么好处也没落到她头上。

她只是外甥女,生母又早已不再,姨母对她的情分有限,断不会替她出嫁妆,想必过些日子便会寻由头,把她送回江南外祖家去。

谢冰若臻首微垂,暗暗攥紧衣袖,眸光决然。

她必须为自己谋算。

齐辂的命,是她可怜的兄长换来的,还间接夺了她本该有的贵女身份。

她给过齐辂机会,可齐辂不愿娶她,那她就自己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向他讨回欠她的!

“姨母,冰若想出府散散心,天黑前回府,求姨母准允。”谢冰若神色哀戚,苍白的面颊带着泪,柔弱可怜。

齐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点头,另派了一名会些拳脚的嬷嬷跟随。

驶离齐府大门,谢冰若坐着马车,漫无目的兜一圈,便引着车夫朝城外睿王别庄方向而去。

她特意从齐轲嘴里套过话,今日睿王会去别庄垂钓,没请什么人。

到达别庄附近,谢冰若说想一个人静静,把丫鬟嬷嬷支开数百米外,独自一人沿着湖边走。

别庄外,湖水广阔,雨还没完全停,天地间悬浮无数微小雨珠,苍茫混沌。

谢冰若脚步轻,衣衫色彩素雅,离湖边垂钓的睿王只三丈远时,才被侍卫察觉。

“什么人!竟敢打扰睿王爷1侍卫冷肃拔刀,刀锋凛然。

“王……王爷?”谢冰若杏眸微瞪,似是受到极大惊吓,“小女子……”

话没说完,脚踝被绊了一下,斜斜往湖面跌倒。

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唔,救命1湖□□,正合她意,她状若绝望地挣扎,“救我。”

湖水淹过口鼻时,她分明看到锦衣玉带的身影飞身过来,谢冰若无声莞尔,任由身子往水下没入。

被一双大手捞起,抱入怀中,有人唤来郎中替她诊治,睿王盘问她丫鬟嬷嬷,又吩咐人去煎药,煮驱寒汤。

她统统知道,却一直做昏迷状,维持着最惹人怜惜的姿态,直到其他人退下去,只睿王一人守着她。

回到府中,齐辂又重新开始梦到萧青鸾,很清晰。

清晰到,他仿佛亲身重历。

梦里,萧青鸾成日笑颜如花,想尽法子哄他开心,他自然拒之千里。

他的冷淡,她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热情张扬,似一团凤火,以融化他周身冰冷为乐。

明知是梦,齐辂却能清晰感受到内心的挣扎动摇,所有人都要求他努力做到最好,唯有她,只想着把她认为最好的都给他。

所有人要求他谦和温润,为齐家重振荣光,可她,一颦一笑俱是风流明艳,光一般炽驱他心间阴霾。

一记稍稍温和的眼神回应,也足以让她欢欣数日。

她那般张扬跋扈的一个人,一次又一次,低下来,俯就他。

睡梦中,齐辂下意识捂住心口,忍着潜滋暗长的心痛,跟随梦境往前。

他看到自己动遥

明知她喂他饮酒的用意,掠过她凤眸暗藏的小心思,他却不动声色,悉数饮下。

锦帐春暖,玉臂雪腻,酒香流连,随处醺染乱绯。

她欢喜又委屈,凤眸颤颤深凝他,笑中噙泪。

泪水滑落发间,他轻吻她墨软青丝,他知道,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试着去给她回应,可他同至亲之人也是冷淡疏离,回应总是生涩笨拙,不得其法。

每每见她笑靥明灿,他下意识便想倾身堵住她艳丽的唇,去看她秾丽的凤眸如何潋滟柔妩。

可他从未做过,想靠近却耻于亲近,怕她看不起已折断傲骨的自己。

“表哥,我坏了睿王骨肉,可我不想以卑微的侍妾身份入府,求你帮帮我。”谢冰若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你无奈悔婚,我不怨你,只求你这一次好不好?”

他手书的退婚书和道歉信被萧青鸾烧掉,同表妹的婚约,是他违背在先,而且,他还对萧青鸾动了心。

“好,我会想办法。”齐辂拧眉应下。

细柳巷,他租下一处小院,又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不能让睿王的骨血在他眼皮子底下有闪失。

“表哥,谢谢你,只有你能帮我了。”一向守礼的谢冰若忽而环住他,脸颊贴在他襟前,楚楚可怜。

齐辂心生嫌恶,正欲推开,院门却先开了。

“齐辂?”熟悉的嗓音,带着哽咽的哑然。

她扶着燕七的手,身子摇摇欲坠,最爱的红罗裙下淌出一大滩血。

“齐辂,本宫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不要1齐辂呼喊着,从梦中惊醒。

梦境戛然而止,齐辂望着浅墨灰色帐幔,眼前似还能看到那滩血污,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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