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邵云朗招呼了一声,一阵风般刮下了楼。
将军夫人摇头笑道:“五殿下还是少年心性,真是率真可爱。”
端妃却轻叹一声,面上笑容收敛了几分,“他在京中行事处处小心谨慎,万事不由心,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由着他撒欢去吧。”
邵云朗从酒楼里出来,也挤进熙攘的人群里,他身量还没长成,但在人群里仍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略一踮脚便看见另一只鹤,还拿着支火红的芍药。
“唉!顾兄1他笑着抬手打招呼,一路颇为艰难的挤了过去。
此时花车游行已经过去了,主街上的人群总算散了一些,顾远筝看着邵云朗像只大号兔子,穿过人群跳到他面前,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站在纱灯的光影下,垂眸一笑是道不尽的风情。
邵云朗脚步一顿,左右看了看,才问:“你又自己一个人出来?”
顾远筝其实不是一人,同游的人在一处茶馆等他,但眼前的少年眸光跃动,映在浅茶色的眸底,明显是在期待什么。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顾远筝点头轻笑道:“在下早听闻青州中秋灯会热闹非凡,既然到了这里,便多逗留了几日,今夜一见,果然是不虚此行。”
“确实热闹。”邵云朗笑了笑,又凑近了一点,看了看他的下颌,“红痕消了没?我的药很好用的。”
他们身后是一家卖梅酒的小店,顾远筝站在台阶上,邵云朗要仰着头看他,灯火昏暗,他想看清楚就要凑近一点,但他似乎又觉得靠太近有些不妥,于是便伸着脖子,姿势别扭的看了两眼。
那药顾远筝没用,昨日他回了客栈,那点红痕早就消失了。
他正要说清楚自己并不是个地坤,就听邵云朗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地坤果然娇气又可爱啊,比浑身硬-邦-邦还一点就炸的天乾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顾远筝:……
他沉默片刻,试探道:“云兄为何不喜欢天乾?”
邵云朗想了想京中太学里那一个个借着信引欺压别人的纨绔,不由得哼笑一声,“我不是不喜欢,根本就是很讨厌……哦,顾兄,你刚才是不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酒香?”顾远筝面不改色的换了话题。
从方才邵云朗凑过来开始,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绕在顾远筝鼻息之间,那酒香闻着醇烈,像团燃着的火,炙烤撩拨着嗅觉,只是惊鸿一瞬,却让人浑身发烫。
“这不是站在酒馆门口吗?”邵云朗抽了抽鼻子,“确实香,这时节的梅子酒都是春时存放到现在的,比起刚酿造时更加醇厚,要不我们买一小坛尝尝?”
顾远筝点头,他一人出来,本来也是来买梅子酒的。
难道这家的酒和旁人家的不同,还能酿出一股塞外烧刀子味?
打了酒,顾远筝疑惑又好奇的尝了一口。
入口甘醇,回味时带着点清爽的酸,酒很香,但绝不是他闻到的味道。
见他拿着小坛子微微发怔,邵云朗有些不放心的问:“顾兄,你能喝酒吧?”
“嗯?”顾远筝回神,点头道:“无妨,可以喝,就是这个味道好像不太对……”
两人一人一只小坛子,混在热闹的人群里边走边喝,邵云朗闻言笑道:“这已经是青州最正宗的青梅酒啦,还觉得不好喝?那我带你吃点别的1
顾家家教极严,顾远筝还是第一次这样边走着边吃东西,有些汤汤水水难免吃的小心翼翼,怕溅到衣服上有碍观瞻。
反观邵云朗,简直是轻车熟路,不仅吃得游刃有余,还时不时的给顾远点评两句,口才堪比雍京最好的说书人,让顾远筝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的身份。
“湖心楼今夜请了个大厨做螃蟹,我一早订了位子,但我一人去看月亮吃螃蟹未免无趣,本来都要退掉了……”邵云朗得意的一弯眉眼,“幸亏没退,顾兄,我请你吃蟹酿橙去1
大概是冷风一吹,有几分酒气上了脸,他颊侧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小片,本就俊美的一张脸愈发明艳,茶色眼瞳亮晶晶的看着顾远筝。
顾远筝发觉自己一路都轻勾着唇角,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实在有趣,好像他自己就能活出一片花团锦簇的喧嚣热闹来,连带着周围的人也会跟着下意识的愉悦起来。
唔,是个自来熟。
是个很得体、让人觉得很舒服的自来熟。
到了湖心楼,顾远筝才知道这云公子出手阔绰,订的不是一个包间,而是一条小号的画舫。
“临江望月,隔岸灯火阑珊、丝竹靡靡,这钱花的确实风雅。”邵云朗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看向顾远,“顾兄以为呢?”
喝空的酒坛被顾远筝轻轻的放在小桌上,和小瓷碟碰撞出清脆的一声,顾远面色冷白,眼瞳漆黑清明,好似喝了一坛水。
他略略压低声音,手指叩击了两下桌面,“好不容易才把跟着我的人甩掉了,云公子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吗?”
“原来你知道。”邵云朗坐直了,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你还敢自己在街上闲逛?1
他在楼上看到那几人远远的跟着顾远时,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顾公子生得一副清贵的皮相,今天这身月白锦袍更是用的上好的蜀锦裁剪而成,想必家里也是有些财力或权势的。
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顾远是皇亲国戚或天子近臣,否则还真没什么是地头蛇不敢吞下的。
这么一个异乡来的地坤,他们能让他消失的悄无声息,扔湖里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买酒前还不知道。”顾远筝转头,清冷视线穿过小窗,看向湖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夜街上人太多,不及云公子在楼上看的真切,方才与你同游时才有所察觉。”
邵云朗一路殷切热情,是做给那些人看的,告诉那些跟着的人,他对这个小地坤很感兴趣。
“地坤体弱,且只能与一个天乾结契,如果被迫多次结契,则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大昭律法明文规定,下至青楼楚馆上至官家教司坊,都严禁地坤卖身,先帝时期甚至对触犯律法者施以凌迟之刑,至庆安年间,才改为流放……”
说到这里,顾远筝话音一转,眼底蕴着几分笑意看向邵云朗,“所以胆敢触犯这条律法的,大多都是权势滔天之人,却不知云公子又是什么身份,竟然能从这群人手里,保下我这个……小地坤。”
他腰上还挂着他家三弟调配的抑息香,说起鬼话脸不红心不跳,倒是邵云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句给惊得呛了口酒,咳了个惊天动地。
顾远筝连忙起身,抽了条霁色手帕递过去,还带出了个小瓶子,咕噜噜的滚回它原主人脚边。
邵云朗俯身把那小瓶子捡起来,又递给顾远筝,掩口咳了两声,“这药你留着用,我咳咳……我皮糙肉厚,留着也是浪费。”
于是那精巧的小玉瓶又被顾远筝从善如流的收了起来。
“我是谁倒也不重要。”邵云朗摆手,“只是我对顾兄见色起意……”
顾远筝:……
“啊!不是1邵云朗哭笑不得的扶额,“咳,一时嘴快,我是说与顾兄一见如故,我认你这个朋友,自然想护你周全,其他的……顾兄便不要深究了,尽快离开青州便是。”
“也好。”
顾远筝便当真点头不再盘问了,拿起桌上玉筷夹了一箸蟹肉送入口中,认真品评道:“不愧是名满青州的湖心楼,这道菜做的当真鲜美至极,只可惜乐师都被云兄你赶了下去,空有佳肴而无雅乐,却是美中不足了。”
他又随口转移了话题,这便是要揭过刚才那话茬了。
邵云朗觉得这人不只是长得冰雕雪砌的一般,连心肝都是玲珑剔透的,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他索性站起身,扬眉笑道:“不就是听曲儿吗?不需要乐师。”
他径自绕过屏风,片刻后抱着把箜篌回来了,又自一旁榻上拿了个软垫,席地跪坐,环抱那箜篌拨出一串清澈韵律。
顾远筝发现他似乎偏爱颜色鲜亮的服饰,今日穿了套胭脂色箭袖,肩上一簇暗银纹的垂丝海棠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起伏着,像有夜风拂过枝头。
他起手试了几段轻快的小调,修长的指触弦时熟稔翩跹,略做停顿后,指腹猝然掠过琴弦,那曲调骤然一变。
少年人还略带沙哑的嗓音和着清冽弦音,没有太多技巧的慢声吟唱。
“青淮美酒斗十千,古来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不是缱绻小调,却恰合当下情境,那一身艳色的少年坐在灯火与阴影的交界间,垂眸唱出了一阙倾盖如故。
……
邵云朗要在将军府落锁之前回去,听顾远筝说自己的家人会来接他,这才放心的先上了回岸边的小船。
他站在船头和顾远筝挥手告别,身后是粼粼水光。
邵云朗想到了什么,在船夫长蒿一点,小舟幽幽驶离的时候,他突然扬声道:“顾兄!今夜与你同游真的很尽兴1
顾远筝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云五的意思是在说:今夜同游时那些笑语欢声并非全是做戏给别人看。
又听那少年扬声说:“明日一起爬西兴山吗?”
隔了一段距离和半湖倾落的月色,邵云朗看到那青竹般的少年摇了摇头。
“明日我便归乡了。”顾远筝说。
邵云朗有些失落,不过好友也算是就此脱离险境了,他又松了口气,最后只是遥遥拱手。
“那就祝你一路平安顺遂啦1
顾远筝拱手还礼。
小船远去,他才轻声说:“那便京城再见了,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