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临别前,宫女小千偷偷送进来一盘饺子。
端妃扭头悄悄擦掉眼角的湿润,抬手招呼邵云朗,“过来,咱娘俩把冬至那天的饺子补上。”
如今这种形势,邵云朗也顾不上自己到底是个地坤还是个什么,他顺着端妃的意坐下,强塞了两个饺子。
这饺子有些冷了,面皮硬,里面的菜也不新鲜,邵云朗被噎住,半晌,他把那饺子咽下去,连带着满心的茫然凄苦一起吞进肚子里。
他抓住端妃的手腕,眸底一片沉翻涌的血色,语气却愈发坚定。
“娘,有人会帮我。邵云霆他杀不了我,只要他没能要了我的命,我便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雍京城,你要看着我……坐到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上。”
端妃红了眼眶,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我不好,我叫你不要争,却还是等来了今天,早知道就该和邵云霆那小崽子斗上一斗,我儿比他强上百倍。”
邵云朗还想说什么,阿陶在外轻声道:“殿下,娘娘,轮值的人都要来了。”
邵云朗起身,低声道:“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
清晨的小帽儿巷还被薄雾笼罩着,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比住在树上的鸟起的更早,他们要在这雍京城里觅食儿,可比那有富贵善人怜悯的鸟儿难上太多。
三教九流挤在一处,光着脚打着赤膊的小孩子嬉闹跑过,阁楼上有暗娼挂出花布招揽生意,一条弄堂里挨挨挤挤的塞了十几户人家。
顾远筝就算换了粗布麻衣,站在这巷子口仍是惹眼,但他没想到,因为这份惹眼,他要找的人先主动找上了他。
有个挑货的大叔笑呵呵的向他走过来,到了近前和善的笑着问:“小哥,买些小玩意儿送姑娘吗?”
顾远筝想了想,垂眸在他的担子里扫了一圈,拿出一个泥塑。
那是只憨头憨脑的狼崽,和现在家里那条每到夜里就嘤嘤嘤的三十一很像,顾远筝拿着狼崽,给那人五枚铜板。
挑担郎笑道:“小哥给的多了,这东西一个铜板你还能再挑三个嘞1
顾远筝却道:“我还能给的更多,与你打听个人,你认识宋排吗?”
挑货郎脸上笑意深了些,他将顾远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目光着意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逗留了片刻,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公子,你是五爷的朋友吗?”
顾远筝不动声色,“我认识的人里,家中行五的有几个,又怎知你说的五爷与我家五爷是不是同一人?”
男人笑了笑,伸手比量一下,“五爷比您还要矮半个头,相貌倒是同您一般,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眉眼瞧着比中原人生的更漂亮几分,腊八的生辰。”
倒是样样能和邵云朗对上,顾远筝信了七分,跟着挑货郎往巷子深处走去,地方是越绕越偏,顾远筝却也没有迟疑。
早在这男人挑着担子过来,他便看出,这人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且看他走路时的步态,大概曾是行伍之人。
宋排……大昭行伍之中,常把十人一队的伍长叫做排头。
到了一处院落,挑货郎停下了脚步,这西郊房挨房,门对门,能有这么处小院属实稀罕,纵然这小院院墙不足一人高,也足以显示它的特殊。
挑担郎推开院门,低声道了句“请”。
顾远筝抬眼望向他,眸光沉静,“宋先生,你先请吧。”
被这少年一语道破身份,宋排有些诧异,他又一次上下打量顾远筝,笑道:“五爷的朋友果然也是如他一般的少年俊杰,公子,还请进来说话。”
他将顾远筝带进屋里,小屋里或坐或站,还有五六个人。
门一合上,那几人一同抬眸看向顾远筝,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道:“老宋,这是五爷的人吧?看模样和气度就和他像一家的。”
宋排给顾远筝倒了水,没回那人的话,而是收敛了笑意,这男人小心翼翼的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您是个天乾?和五爷是什么关系?”
顾远筝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在下姓顾,他是我的心上人。”
“碍…”宋排点头,“顾公子,你眼前这几个人,在这西郊和黑市上,都是说得上话的人,我们都受过五爷恩惠,你只要说如何搭救他,便是肝脑涂地,我宋排也绝不眨一下眼睛1
先前那汉子凑上来,“俺也是!听书生说,那八个贱人还写了联名的诉状,真是良心都喂了狗!顾爷,你说说,咱们怎么给五爷洗刷了这罪名?”
顾远筝沉吟片刻,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小帽儿巷,都有谁受过他的恩?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一书生打扮的人说:“顾公子,不瞒你说,受恩的人多,但能站出来的人却少,多数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不像我们六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顾远筝也不意外,点头道:“将这些事整理成书信,送到京兆府,务必求实,不必添油加醋。递诉状的事,我安排人去做。”
书生又问:“何时送去京兆府?”
顾远筝道:“赐死严侯爷的消息抵京之后。”
他见宋排面露犹疑之色,便问:“有什么疑虑当下便问了吧。”
宋排迟疑道:“顾爷,我等也是才知道五爷身份不久,咳,是他这几日不上织金河给我们递官家消息,加上征北将军造反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我们几个一合计,才猜出来他竟是……”
“那位的儿子。”宋排手指向上点了两下,“但这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真能杀了五爷不成?”
虎毒不食子。
顾远筝看着杯里浮沉的茶叶,只轻笑了一声,任谁都能听出来,这笑里满是讥讽之意。
“信先写着,待到刑部发了告示,诸位便会知晓,到底是虎毒,还是人心更毒。”
送走了顾远筝,那莽汉用蒲扇大的手挠了挠头,小声问书生:“都给我弄糊涂了,写这干嘛?不是该帮五爷把话说清楚吗?”
“你能说清楚的话,五爷自己说不清?”书生斜了他一眼,一展扇子摇晃起来,扇面上一个草书的“骗”字,分明是邵云朗的笔迹。
见众人都看过来,书生才心满意足的解释:“不是说不清,是有人不想听清,人家不想听,你却偏要说,岂不是要惹人生气,所以我们便说些那位爱听的。”
“所以说击鼓陈情,却不是鸣冤,我猜这小顾公子的人,上了公堂一定会说,是那老子教子有方,儿子才会多行善事,多夸那位几句,夸的他拉不下脸去杀人,再来人说上一句‘功过相抵’,如此,才能给五爷搏得一线生机。”
壮汉恍然大悟,却又惊讶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家竟也有这么多的腌臜事,都不如他家婆娘和崽子省心,半晌才喃喃骂道:“他娘的,俺要是生在那金殿里,几个脑袋够玩的啊?”
……
又是一场大雪,监牢里气温直降。
鹅毛大的雪片被翻卷进牢房里,落在少年优越的鼻梁上,将融未融之际,那双浅色的眼睛睁开了,苍白的指尖将那点水拭去。
牢房阴湿,幸而沈锐知会过狱卒,将他这里的稻草换了新的,又加了厚,还差人送来了几床棉被,这半个月也不至于太难捱。
邵云朗身体底子好,只是消瘦了一些,却没生病,他到底是皇子,就算有风声说皇上动了杀心,也没有狱卒敢怠慢他,对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人物来说,龙困浅滩,那也是龙,一朝腾云再起,动动爪子就能要他们的命。
给邵云朗安排的牢房,离狱卒当值的角房最近,燃着的炭火也被刻意挪到了角房门口,一老一少两个狱卒正对坐着喝酒,下酒的就是一碟花生米。
小狱卒时不时就往牢房里张望一眼,被老狱卒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看看看!看什么呢?仔细你的眼睛1
小狱卒憨厚的笑了笑,小声说:“王哥,这五殿下真俊啊!这世间竟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这要是哪个小坤儿跟了他,做梦还不笑出声来。”
姓王的狱卒瞪了他一眼,“小地坤光看脸的?跟了他……哼1
他在心里补了后半句,跟他一起入土吗?图个漂亮棺材不成?
小狱卒摇头叹道:“这小殿下到现在精气神倒是还不错,是个有胆识的,就是那眼神有点不一样了,一天比一天叫人害怕啊,我给他送饭都不太敢看他了。”
长廊处锁链哗啦一声,有人又来了。
老王一听来人脚步轻盈,没有脚镣的动静,便知是有人来探监,立刻笑脸相迎。
沈锐给了赏银,老王便点头哈腰的放沈锐进了牢房,然后把两人一同锁进了牢房里。
沈锐没时间寒暄,开门见山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邵云朗稍稍坐直了些,他咳了两声,“先说好的。”
“今日京兆府,有人为你击鼓陈情,厚厚的一摞信,京兆尹赵大人足足看了一个半时辰,昨日雍京大雪,那么冷的天,那群百姓就在外面跪着,赶也赶不走,等赵大人出来,他们才高呼‘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沈锐说到这里,神色复杂的抬眼,“我爹派人去查了几件事,都是真的,你……我以为你以前……”
邵云朗裹紧身上的被子,又倚靠回墙边,他有些倦怠的闭上眼,“举手之劳,做些小事罢了。”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确实都是小事,无论是打了纨绔让他不敢强抢民女,还是随手赏些碎银让老人家买炭过冬,亦或是给退伍回家的残疾老兵送两包药材……
但对那些生活在西郊的人来说,却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沈锐还想说什么,邵云朗又咳了一声,低声道:“多谢你,快回去吧,小心你爹请家法收拾你。”
“我爹才不会,他也说……”沈锐自觉险些失言,便换了话题,“那坏消息……”
他听闻这消息都觉得愤恨难当,面对邵云朗,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
邵云朗睁开眼,恰逢有雪落在他眼睫上,那一瞬间,沈锐不知是雪,还是这位殿下湿了眼眶。
“我知道。”邵云朗低声说:“我舅舅死了。”
……
顾远筝一手拭去梅瓣上的雪水,动作轻的仿佛在给谁拭去一滴泪,他身后,一农人打扮的男子低声汇报今日情形。
“小人击鼓后,来的人便愈发的多,他们都在外面跪着,这一跪,京兆尹坐不住了,这才把信件送去了刑部……大公子,您找的人真不错,雪那么大,他们动也未动,一直等到了禁军宣旨,说从轻处罚五殿下,这才各自散去。”
顾远筝收回手,黑眸沉静,“我确实找了人,但我的人,还没来得及赶去。”
闻言,那男子愣住了,“那……那跪在外面那些人?”
顾远筝没答,只抬头看向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京兆府前的消息也如雪花般飞入京中各府,一时间各方人马各有反应,三皇子郢王大笑三声,赞他这三弟好本事,同时还派人去了云角胡同请戏班子,就唱那民间小调《傅五郎洗冤》。
他这边吹吹打打,太子府里却一片安静,有眼色的都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干活时手脚都轻了几分。
饶是如此,书房里仍是迸出一声尖叫。
余温尚存的参汤被泼到侍女脸上,邵云霆暴怒着拂落案上的东西,上好的墨玉砚台就这么砸碎在姬如玉脚边,她也被吓了一跳,眸光闪了闪,便低头小声叫道:“殿下……”
邵云霆见是她,脸色缓和了几分,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奴家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闻有人在说京兆府那边跪了好多人。”姬如玉小步挪进去,轻抚邵云霆背脊,又问:“奴家孤陋寡闻,却不知是何人如此得民心?”
邵云霆笑了,这笑意森寒,像条歹毒的蛇。
“得民心碍…”他眯起眼睛,“五弟确实很得民心,本宫得到消息,父皇不会杀他了,而是贬为庶人,流放西南。”
他侧头看姬如玉,看清他表情的一刹,姬如玉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要祝我弟弟,一路顺风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