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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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所想,楚宣多少也能猜出几分,先前锦瑶与韩时的事,后来他也知晓。对于锦瑶的这些小心思,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爱她,对她心觉愧疚,所以才不在意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只是他不曾料到,她竟会对自己的同胞妹妹动手脚。不过,碧游心中一直有韩时,他也是知晓的。韩时是她心中的一道坎,想必这辈子都无法跨越。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不由自主地带给她伤害。

“朕知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回宫之后朕断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了。”他握上她的手,语意轻柔,幽深的眸子盛满了浓厚深情。

碧游听他如此说,暗想着即使她心中不愿,他也是铁了心要带她回宫了。既然是他决定好了的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那皇上打算何时回宫?”她抬眸瞧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问道。

“朝中政务一向繁忙,朕险些连忙中偷闲的功夫都没有。此次特意抽了些时间过来瞧你,却也不能耽搁政事,因此朕打算后天启程回京,你觉可好?”

楚宣紧握着她的手,牵着她缓缓步下台阶,左手顺势揽在了她的腰间。他虽然此行并非全为了她,可提前领了郭玉兰前来,确是因为心里挂念着她。

他话音刚落,正要携着碧游走向院门,忽听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待他抬眼去瞧时,正见一身淡紫纱绸衣衫、妆容精致的郭玉兰携了两名近侍款款踏入院门。

郭玉兰见着了皇帝,顿时面露讶异神色,可当她瞧见他身旁腹部隆起的碧游时,那双勾魂摄魄的杏眸中瞬间掠过一抹惊诧之色。不过她很快便缓过神来,抬手整了整衣衫迎上前去,朝着楚宣与碧游盈盈拜下:“臣妾见过皇上、婕妤娘娘!”

她声音清悦好听,热忱中又带了几分天真,听在碧游的耳中,却颇显刺耳。她悄然打量了这位传说中的上官锦瑟转生之人,见她相貌果然与上官锦瑟如出一辙,只是通身的气度,却不及她曾见过的上官锦瑟的画像。她那般高华气度,并非是寻常人能模仿得了的。不过相比较而言,眼前的这位郭才人,其仿出的相似度已近九成。

楚宣未曾料郭玉兰会突然前来,且是在他说完刚才那番话时。他觉得有些窘迫,悄然瞥了身旁的碧游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抬手虚扶了一下,说道:“平身吧!你此时前来,可是有事?”

郭玉兰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皇帝,随即目光又转到了碧游身上,只听她说道:“臣妾听闻宫里有位娘娘在此小住,方才想了想,觉着还是前来拜望为好。”她边说边又朝碧游侧身一礼。

碧游见她如此热络,索性就陪她演戏演到底。她上前亲热地扶她起身,面上端着一抹暖笑,用极清悦的声音说道:“早就听闻宫里头来了位相貌出众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瞧瞧这模样,这身段,乍一瞧,还以为是天上谪下的仙女!”

她边说边借机细细端详着这位郭才人,惊觉这世间竟真有生得与上官锦瑟如此相似之人,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她与锦瑶,也只有三四成相似。不过若真论起美貌,锦瑶才是最倾国倾城的那一位。

楚宣眼瞧着他这两位爱妃亲切交谈,不由暗自捏了把汗。这郭才人入宫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他并不很是了解,可是碧游的性子,他却是了如指掌。她在他面前虽是爽直,可对于别人,却未必肯坦诚相待。她撑得起面子,却压不住自己的性子,有什么事情她嘴上虽是不说,却偏偏往心里装,他怕她太过压抑而伤了自己。

碧游虽不知这郭玉兰什么来头,却也知她生得这般相貌能入得宫来,必定是有什么靠山。现如今她身怀龙嗣之事自是瞒不住了,加之她不愿单独面对楚宣,寒暄了一阵后,便要拉着郭玉兰入殿攀谈。

郭玉兰见她盛情相邀,心中自是欢喜,可瞥见皇帝的面色,便只得寻了个借口婉拒。她虽入宫不算久,可对于皇帝的一举一动尚算了解,毕竟往日,他也曾是她最为亲密之人。

瞧着郭玉兰的身影消失于院中,楚宣心内郁气却未消减。他侧首看向身旁的碧游,见她含笑目送着郭玉兰离开,心中有些忐忑。眼下她腹中怀着龙嗣,且她向来心事较重,前次的芥蒂尚未消除,只怕现在又要添上一桩了。

“臣妾瞧这位新来的才人妹妹倒分外觉得眼熟,这位与先前的那位贤妃娘娘竟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郭玉兰走后,碧游虽觉与楚宣相处有些尴尬,却还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突然说的这一句并未令楚宣觉得意外,他知晓她的脾气,即使心里头在意,面上却要装出霁月光风的模样。只是他现今却猜不出她心里头有几分在意。先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气她、恼她、羞辱她、薄待她,不知如今她对他的情感可曾因此而消磨殆尽。忽然间,他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恐惧,若是她待他再无任何情感,他又当如何?

他瞧见她面上挂着粲然笑容,心知不好不好,只得勉强朝她一笑,说道:“这天下之大,芸芸众生中自会有人生得一般模样。”

“皇上说得极是,天下之大,万物众生,自会有我等凡人料想不到的人与事。”

碧游心知他是避而不答,说完便就闭口不再言语。如今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倔强要强的上官碧游,想起她刚被授封为婕妤的当晚,她说了许多任性之言,如今却觉得当年实在是太过天真幼稚。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坐拥万里江山,又有嫔妃无数,她一名小小婕妤,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繁花一瞬,过眼烟云罢了。

楚宣倒未料她就此住了口,若换作往日,她必不会如此。他宁愿她像当初那般粉面含春地娇嗔责怪,她授封当晚所说的那番酸气十足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自然不会想到他与她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更不曾料到,她现今再也不会向他娇嗔,也不会再说出那番虽然泼辣却极可心的话来。现下,她待他恭敬,也不乏细致体贴,只是这些举止里头却没了往日的深情。

“走吧,你陪朕去园子里逛逛,说起来,你与朕已有许久没有一起走走了。”沉默片刻后,楚宣执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中。

碧游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由他执了手与他并肩出了院门。

别院的花园并不算大,也不像宫中那般植了百年古木,但园中格局却是奇巧。碧绿藤蔓沿着搭建好的汉白玉石的架子蜿蜒而上,恰巧将偌大的园子围成了一圈。园中央的一汪池水极是清澈,应是引来山中的活水,池中植有睡莲,碧色圆润的莲叶下有锦鲤嬉戏,时而发出扑通的轻响。

二人并肩走了片刻,却都彼此沉默不语。楚宣觉着握于掌中的手有些汗湿,便偏过头瞧着身旁的碧游,但见她凝白无瑕的肌肤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忙扶了她的腰引着她往池边的凉亭去了。

“走了这么久,就先在此歇歇再回去吧!”他领她入了亭中,扶她在亭中的石鼓上坐了,继而由袖笼中掏出云帕轻柔地为她拭着额上汗珠。

碧游见他如此,忙抬手接过他手中云帕自行拭汗。如今的她,再也不敢有什么任性的言行举止,她怕他,怨他,挂念着他,却又逃不开,躲不了,唯有这么冷着他。

“朕瞧着你面色不好,要不呆会儿回去让太医为你瞧瞧!”楚宣见她面色苍白,不由蹙眉关切地说道。

碧游并未开口,只朝他轻点了点头算作应了。随后,她侧过头,眼光扫过这碧色盎然的园子,稍稍觉得清凉了些。如今她身子发重,稍一走动便大汗淋漓,况且许久不曾到外面走走,颇觉日光刺眼。

楚宣见她只是点头不语,又想到昨日她待他那般,心下觉得有些难办。她心里头想什么,他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她硬憋在心里头不说,他也拿她无法。想起往日她在他跟前很是随意,从不自称“臣妾”,随兴会叫他的名字;偶尔遇上些为难事情,她也很乐意在旁出谋划策;有时耍起了性子,难免嗔怪几句,却也让他觉得娇憨可爱。而今的她,却与往日判若两人。若再这么下句,长此以往,只怕她的心却彻底地冰冷了。

碧游拭完汗,将云帕交还到他手中,未及抽回手,便被他紧紧握住,她稍稍用力挣了挣,却被他握得更紧,索性便由着他握着。

“碧游,现下只你我二人,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了。往日我确有对你不住的地方,因此有什么怨言,你只管说。就算是要打我骂我,我也都承着。”楚宣暗想再不能让她如此,若是憋出个什么好歹来,别说她那些沉疴旧疾,只怕还会影响腹中胎儿。

“皇上言重了,您贵为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断不会对您有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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