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豆大的雨一粒又一粒的砸下, 路边积蓄起大大小小的水坑。
小稗踩着水花往回走,大雨为琼宁带来了久违的凉意,她还小, 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是此情此景, 让她本就不好受的心里更加难受。
天灰蒙蒙的, 她心里也不爽快的很。
一不留神, 她踩中了一个深坑,脚下一个踉跄, 手中伞丢了, 挎在手中的小篮子也摔了出去, 里头没有卖完的状元糕在地上滚了几下,粘上灰灰黄黄的泥水。
显然是不能再要了。
“可恶!”
她捡起小篮子, 拿眼去瞪状元糕,雨水砸在脸上,鼻头一阵酸涩, 才压下的泪意瞬间又涌了上来。
“你还好吗?”
这时, 一道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稗:雨停了?
她抬头,一下就见到自己头上遮着一柄油纸伞。
原来不是雨停了啊!
她顺着伞柄往下看,是一只好看的手, 唔, 人也好看。
小稗抽了抽鼻子,“还行!”
宋延年看她鼻尖通红,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身的狼狈却还要故作轻松。
他顿了一下, 拿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擦擦, 这雨真大, 你脸上都是雨水了。”
小稗没有动作,她黑白分明的眼里还有几分警惕。
别看她常常在市井里兜售糕点,满地儿的乱跑,见人嘴甜爱笑,哥哥姐姐叔叔婶婶的一通喊,戒备心却也是一众孩童中最强的那个。
除了卖糕点,她都不爱同人打交道。
宋延年像是没有看到小姑娘的排斥,他开口道。
“昨儿我还去贡院那块找了找,没有找到你,上次你卖给我的状元糕,家里人都说好吃,我想再买一些,但是一直都碰不到你。”
原来是买糕点的,小稗放松了下来。
她冲宋延年甜甜一笑,“我家的状元糕用料最是实在了,清甜不腻,还好克化,您买了不亏。”
她说完又苦恼的皱眉,拿眼去看地上沾了黄泥的状元糕。
懊恼,“可是,今天糕点都洒了,明天行吗?”
宋延年递了一锭银子过去,“无妨,你知道白马河吗?”
他将王昌平住的小院地址告诉小稗,小稗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知道知道,我之前在那边兜售过糕点,那一片熟着呢。”
宋延年被小稗那看大主顾的眼神逗笑了。
他忍住笑,对小稗继续道,“我那兄长特别爱吃你家的状元糕,他想定一年的糕点,你每天卖糕点的时候,顺道带过去就好了,他平日起得晚,不急着吃。”
小稗对着手心里的那锭银子发呆,有了这银子,娘就能请大夫了,她艰难的开口。
“状元糕再好吃,天天吃,吃一年也该吃腻了”
宋延年:“他是读书人,就喜欢状元糕的好寓意,当然,要是你们方便的话,做别的糕点售卖时候,可以给他换着吃,他不挑嘴。”
宋延年撑伞陪着小姑娘走了一会儿,突然,他突兀的对小稗道。
“看,天晴了。”
小稗看天,果然,阳光突破云层,方才还灰蒙蒙的天,逐渐有天光洒下。
炙热的阳光一寸寸的蔓延开,不过片刻,就还这个世界一片灿烂。
临别时,宋延年看着小姑娘又恢复成原来的富贵面相,笑着道别。
人这一生遇到岔口无数,有时只是一个念头起,原先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终究是不忍心见那样富贵如意的命格,变成飘零无依的早夭之相。
小稗似有所感,她捏紧手中的银锭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谢谢哥哥,谢谢你。”
小稗看着那道身影一个拐弯就不见了,她低头看手中的银锭,突然的,她好似有一点懂娘亲说的那句话。
熬过黑夜,黎明就不远了。
瞧,她今日就碰到贵人了。
她跨好篮子,步履飞快的往家中跑去。
在靠近家门时,小稗陡然慢下脚步,她打了井水将手脸都擦干净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进屋。
屋里,琼娘还在睡着。
小稗心里一松,快手快脚的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拿到外头拿盆泡上水,这才装作刚刚到家的模样,重新推门走了进来。
床榻上,琼娘听到动静,正扶额坐了起来。
“啊,小稗回来了,呀,都晌午了,我今日睡到这么迟了。”
“早间的状元糕都没做。”
小稗连忙上前搀扶,道,“您生病了嘛,多休息休息总是好的。”
“我也会做状元糕了,这几天我自己来就好啦。”
琼娘一脸疲倦的抚了抚小稗还带着潮气的头发,她的手一顿,又看了眼她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心下叹息,垂眸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笑着道,“小稗今天赚钱辛苦了。”
小稗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琼娘,里头满是孺慕。
“不辛苦不辛苦,隔壁林婶子都说了,小孩子爱闹跑得快,小稗最喜欢在外头卖糕点了,跑跑跳跳的,每天还能碰到有趣的事儿。”
琼娘失笑,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啊。
小稗伸出手,露出手心里头的银锭子,她依偎进琼娘暖呼呼又软软的怀抱。
“娘,我今天遇到一个哥哥,他说娘做的状元糕好吃,定了一年的状元糕呢,喏,这就是定银,有了它,娘可以请大夫看病啦。”
琼娘鼻尖有些酸涩,她也搂紧了女童小小的身子,“哎,咱们小稗真厉害。”
小稗露出羞涩的笑容。
“哟,母女两个亲香呢。”林婶子拿着一盘的菠菠粿进来,看到床榻边缘亲密的两母女,笑着打趣。
小稗坐直了身子,“林婶好。”
林婶将盘子往桌上一搁,关切问道,“琼娘,今日好点了吗?”
琼娘:“好多了,多谢您的挂怀。”
林婶:“客气了,咱们这可是一个院子的,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这可比近邻还要亲近呢。”
琼娘失笑,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盘子,问道。
“今日怎么做起了这菠菠粿。”
别看这菠菠粿小小的一团,做起来可不简单,需要去那郊外采那新鲜的香芹娘,用石磨磨了大米做米浆,米浆沉淀一个晚上,才能得到米团,米团拌上香芹娘的汁水,再包裹上内里的馅……
一套流程下来,没个一两天是做不完的。
往常只有大节时才做这菠菠粿。
林婶:“我家大姑娘回来了,她难得能回来一趟……她啊,以前就爱吃这一口,我这当娘的,就是再麻烦,也要给她整上几盘。”
听到林婶提起她家大姑娘,琼娘有片刻的沉默。
无他,这林婶的姑娘并不是外嫁,而是卖身到葛员外家中当丫头,现在是葛员外那傻儿子的丫头,说是丫头,其实就是葛员外买来替傻儿子绵延子嗣的。
这通买卖,在当初签卖身契时就说了,两家你情我愿的事,葛员外还额外付了一笔银。
林婶稍坐了片刻,闲聊几句就回去了。
琼娘看着菠菠粿还有些心不在焉,这好似对女儿疼爱的菠菠粿,真是让人承受不起。
屋里,小稗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对门,那里是林婶一家赁的屋子。
“林婶子真是有福气,大丫姐带了好些礼物回来看她,我也想像大丫姐那样。”
琼娘:
小稗没有注意到她娘的眼光,她仍然继续道。
“今儿去吉祥糕点坊没有借到钱,路上我都想好了,回来就要问问大丫姐,他们府上还收不收人,要是收人,我也要去他们府上做活。”
“就是不收人,也得帮我找户人家,大丫姐说她门路多着呢。”
“我生的好,要是进得了那富贵人家家里当丫头,一个月能有二两银。”
琼娘听到这话惊怒了,这大丫是什么意思!
“小稗过来。”
小稗:“娘,怎么了?”
她听话的走了过去。
琼娘压下怒气,她摸了摸自家丫头的头发,她家这丫头模样确实生的可人,三年多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现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见当初那被打的凄惨模样。
人长开了一些,也胖了一点。
她斟酌道,“大丫姐还和你说什么了?”
小稗:“没说啥啊,大丫姐给我们看了她漂亮的首饰和衣裳,我又不喜欢这些。”
琼娘:“那小稗怎么想去别人府上当丫头呢?你不想陪着娘了吗?”
小稗抬眼看琼娘,眼里有了点泪花,“娘病了我害怕,我不想让娘死。”
琼娘想起院子里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就过世的老太,知道这丫头给吓着了。
她一把将小稗搂进怀里,“傻丫头。”
“就是再难,都不应该有卖了自己的念头,知道吗?”
小稗:“为什么?为了娘也不行吗?再说了,我也可以像大丫姐一样,常常回来看您啊。”
琼娘的视线往外看,最后落在窗外那有些凋零的杜鹃花身上。
卖了身,哪里还能常常回来哟,人都不是自己的了,真是傻丫头。
“不行呢,为了谁都不可以哦。”
“你要爱护自己,只有爱了自己,才有余力爱别人,你说是不是啊。”
“小稗还小,娘希望你开开心心的长大,都是娘的不对,娘让小稗不安心了。”
小稗似懂非懂,“好吧,我也舍不得娘。”
她看手中的银锭,又扬起笑容,“娘,咱们去看大夫吧,看完大夫你就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然后病就好了。”
琼娘温柔道,“好,娘这就去看大夫。”
她当然会好好吃药,琼娘抚了抚小稗的脑袋,她现在可是别人的娘亲呢。
白马河小院里。
宋延年提着三碗冰镇酥酪回来,还没有走进院门,他就看到了等在檐下扇着风的王昌平。
宋延年:“昌平兄。”
“你回来啦?”王昌平听到声音,一脸欢欣的迎了过去,他的视线落在宋延年手中的酥酪。
王昌平:“来来,我来提。”
他殷勤的接过冰镇酥酪,抬脚往屋内走。
不愧是冰珠镇的,这瓷碗冰凌凌拿在手中都有些冻手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炎炎夏日来这一碗,简直快活赛神仙。
王昌平手脚利索的翻出了汤匙,拖开凳子坐下就准备开动。
宋延年看了看院子,道:“银扇呢?快唤他来吃酥酪。”
王昌平:“美得他,还要劳动本少爷。”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站了起来,抬脚走到银扇屋里唤他。
“喏,那谁,出来吃酥酪了。”
银扇抬眼,随即将脑袋往旁边一撇,阴阳怪气道,“不吃,我这做下人的,月银才多少哟,哪里吃得起这酥酪!”
王昌平撸起袖子,这还顶嘴上了哈!他两下就将银扇欺了出来,按在饭桌旁的矮凳上。
“吃!”
宋延年笑道,“好啦好啦!你俩都别闹了,多大年纪了,酥酪我都买回来了,大家快吃吧,迟了该不好吃了。”
这冰镇酥酪不愧是甜品中的一绝,汤匙轻碰,它就吨吨儿的晃动,宋延年拿汤匙舀破一口送到口中。
唔,清甜嫩滑,奶香浓郁,冰凌凌的又带着一股寒气,夏日里吃来,又是解馋又是解暑。
一碗吃完,各个都意犹未尽,王昌平放下汤匙,摇头晃脑赞道。
“鲜新美味属燕都,敢与佳人赛雪肤,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
“美味美味!”
宋延年笑道,“昌平兄也看《燕都小食品杂咏》啊。”
王昌平:“哎,甭提了,前些日子,我半夜三更的看了你书架上的这本书,可把我馋的哟,大半夜了还饥肠辘辘睡不着觉。”
“后来自个儿去灶间热了一碗清粥配小菜,囫囵的骗了骗肚子,这才睡下。”
宋延年听得哈哈笑,确实,这书中描写了好几方美食,样样美味精致,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他就从来不在夜里看这书。
回屋前,宋延年转头对王昌平道。
“对了,前几日你说那状元糕好吃,我便替你订了一些,回头稿费分了,记得将银子给我哦!”
王昌平看银扇:“有吗?我有说爱吃吗?”
银扇耸肩。
王昌平:这状元糕能有几个钱,买了就买了。
“知道了,回头就将钱付给你。”
宋延年满意的回了屋。
后来,吃了小几个月状元糕的王昌平咬牙,原来,这就叫做定了一些啊。
他可腻死这状元糕了。
都说踏青游百病,这日一大清早,赶着太阳还未出来,宋延年便来到琼宁码头,准备和白良宽汇合。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副没有睡够的王昌平以及扛着行囊的银扇。
宋延年看了王昌平困倦的模样,道,“既然说了要来,昨晚还不早点歇息。”
王昌平:“……早就歇下了。”只是这晚睡的习惯一旦养成,早些躺着,反而睡不着了。
他又抚了抚身上这一身簇新的衣裳,喜滋滋道。
“我还给这良宽兄带了精装版的异闻录,上头有我的亲手题词,不知道良宽兄是否喜欢。”
宋延年:……
这人还没有熟悉上呢,这么快就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良宽兄,真不愧是昌平兄,还是这般自来熟。
不待宋延年回答,王昌平又自说自话道。
“定然喜欢极了。”这可是他的亲笔题词,谁还能不喜欢?
王昌平骄傲的不行!
宋延年:“……你们开心就好。”
白良宽来得也不慢,才看到宋延年,他就一路挥手小跑过来。
“延年我和你说,前两天我去我爹屋门口看了看,果然有一个铜镜对着我爹的屋子,是我对门新来的邻居。”
“那铜镜看了就让人别扭,我和他们吵了一通,差点将那铜镜给砸了,这才让他们收了铜镜,这两日我爹真的没有手疼了。”
他叹道,“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