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鹤算千年寿, 松龄万古春。
午时三刻,在几声炮竹声下,寿宴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朱大厨不愧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厨, 虽是乡下的席面, 每桌预算并不多, 他却也整的有模有的。
六荤四素两汤, 鸡鸭鱼肉,样样不缺。
老江氏、宋四丰和宋延年三人坐同一桌,他们这桌打在堂屋外头的院子里。
此时的日头还比较晒, 主家支起了布棚子,只是院子周围还围着红红喜庆的寿幛, 风吹不进来, 倒显得有点闷热了。
宋四丰摸了把汗水,旁边延年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大蒲扇,正在给老太太扇风, 他一边扇一边还贴心的问老太太凉快点了没。
宋四丰醋了:臭小子,也不知道给老爹也扇扇!
他杵了杵自己儿子。
宋延年疑惑,他停了动作,耳朵凑近他爹。
宋四丰小声道:“儿啊, 你那个珠子拿出用用啊, 热死爹了。”
宋延年:
“用了,一会儿就凉快下来了。”
这一下子阴凉下来, 不是凭白惹人猜疑吗?
他的视线似不经意的扫过隔壁桌, 那边坐着一个酒糟鼻的老人,一头白发乱糟糟的, 他吃席也自带了一个酒葫芦, 此时正不客气的将酒桌上的黄酒往自己的酒葫芦里装。
宋四丰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小声的道:“那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会算卦相面的童生伯伯。”
他瞧了老者狼狈的模样几眼,叹息了一声,“唉,越老日子过得越糊涂了。”
宋延年点头,“记得,你以前说他经常被人砸摊,还劝我不要老是给人看相,我都记着。”
他的目光一转,又落到坐老伯对面的一个胖道士身上。
宋四丰紧张了:“儿,你那珠子还是收起来吧,回头给他们发现不对劲了。”
他还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家儿子能通鬼神,现在这样好好的做举人老爷就好了。
宋延年安抚他:“没事,我会小心的。”
宋延年发现,这胖道人虽是道士装扮,周身却无一丝道韵,反而是童生老伯摸到了道韵的存在。
这几年相面术估计有所精进,起码砸摊子的人应该是少了。
宋四丰听到自家儿子的话,这才有心思多看了胖道士两眼。
这一看,他就惊叹了:“他还真是胖墩啊。”
这不是他夸张,而是这道士真的胖,酒席一桌本来可以坐十个人,他们那桌因为坐了那道士,结果就只有九个人坐席。
真是一个顶两个!
那身材看了都累人。
旁边老江氏听到了也来凑了一句热闹,“别看人家胖,他是有真功夫在手的,这可是江家几个小子从紫阳观里请来的。”
宋延年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果然是官清书吏瘦,神灵庙祝肥。
看来,这紫阳观的香火应该是不错。
那边,江禄华也走到胖道人身边,他弯腰态度恭敬的请示。
“空道长,礼桌都已经安排好了,烦请您过去看看,是否一切都妥当。”
“稍等!”空道人夹起一道马蹄炒猪肚,他嚼了嚼几下,待吞下肚这才擦嘴起身。
“行,我随你去一看。”
待两人走远了几步,江老童生看着胖道士的背影嗤笑了一声,他嘟囔道。
“一桶水摇不响,半桶水它哐当响,过九不过十,都说了不能办不能办,唉,大凶之兆喔!”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算了算了,这江老太公自己也都有所察觉,心里有数着。
他拿起酒葫芦对嘴又是一口,酒喝得太凶太急,溢出嘴角沾湿衣襟他也不以为意,随手擦了一下,大大咧嘴称赞道。
“香!”
同桌的人看着他叹息了一声,唉,这就是他们界桥村的老童生了。
他们的视线又落在了隔壁桌的宋延年身上,哀怨:同样是读书人,怎么差这么多啊。
既然是寿宴,那就少不了那道猪脚长寿面,长寿面宽宽又长长,寓意着这命数长长久久。
猪脚长寿面上桌,宋延年就起身替他爹和他奶奶夹了一小碗面条,浇了点汤头又添一块猪脚。
“吃吧,沾点喜庆,面条还怪香的。”
旁人陆陆续续的都夹了这道菜,大家一边夹一边招呼旁边坐席的人。
“来来,七十古来稀,咱们也沾沾这老寿公的福气。”
“都吃都吃,不要客气。”
堂屋里,老寿星江老太爷穿着一身簇新的福纹褂子,正端坐高堂,乐乐呵呵的接受下头的儿孙的拜寿。
空道人进来时,江老太爷热情的打招呼,他眼睛有些浑浊,牙口也不好,再加上去年轻微有些中风,说话还有些囫囵。
“道,道长来了,快快,给,给他看座。”
空道人浮尘一甩,身上的肉也跟着颠簸了几下,“不用,我来看看。”
他的视线在八仙桌上扫过,香炉,蜡千,寿蜡,本命延年寿星的神码,黄钱,纸元宝
样样不缺。
他问江禄华:“贵人请了吗?”
江禄华连忙点头:“请了请了,请的是新中举的举人老爷,他刚才就坐在您隔壁那桌,模样生的特别好的那个少年郎。”
空道人点了点头,只见他闭目念念有词的祝祷,片刻后,他睁眼,面上似有疲惫。
“可以了,一定没有问题。”
“你请的这贵人好,延年祝寿送延年,今日有他镇宅,此地就是延年宅。”
“延年宅星宫相生,外土生内金,男女高寿,夫妇和谐,儿女满堂,子孝孙贤,富贵荣昌,是尽善尽美的大吉之宅。”
“好!”江禄华一拍大腿:“道长真神人也,我这姑父给表弟名字取得好,他确实是叫宋延年。”
空道人隐隐自得一笑,那自然,做他们这一行,别的业务不说,耳朵那是要比别人来得灵敏,别看他方才在桌上吃吃吃,好似什么都没有在意似的。
实则上他眼光六路,耳听八方,这宋举人可是今日寿宴上大家谈论最多的人物。
知道名字算啥,他还知道他娘小时候被外家虐待的不轻,也知道他和外家都断亲了。
他淡然一笑,“好说好说。”
“这都是贫道掐指一算,无量寿尊告诉我的。”
有了空道人的铿锵有力的保证,堂屋里江家儿孙都欢喜极了,江禄华的老爹又分派江禄华,让他将道长好好送回宴席上,并且特意嘱咐他要给道长上壶好酒。
江禄华:“好嘞!”
这做道士就是比做和尚好,又不忌酒又不忌荤腥。
空道人纠正道:“只有我们正一派如此,你当着全真派可不敢这般说,他们严守纪律,茹素的。”
说到茹素,空道人自己砸吧砸吧嘴巴,想想都替他们馋的慌。
“要我说,也是他们迂腐。”
“《周礼》中可是记载了,这酒人掌为五齐三酒,祭祀,则供奉之。可见,这酒它就不是个坏东西。”
江禄华笑笑,“是是。”
原来不单单他们凡人如此,这道长不同派系间也会互相抨击对方啊。
空道人瞥了他一眼,“小子你别不信,酒势辟邪,胜于他物,像我们正一派,可是将好酒当做水丹的,就比如龙虎酒,每坛净重三斤三两,取的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生生不息之意。”
“像老太爷这般饮一些都无恙,可福运绵长。”
江禄华是个孝顺的儿孙,他听到这立马肃容,拱手作揖道。
“请道长赐酒。”
空道人轻甩浮尘,“好说好说。”
嘻嘻,又卖出酒了。
这边众人开席,那边堂屋里寿星公的儿孙正在为他敬酒祝贺。
宋延年侧耳听,堂屋里热热闹闹的。
“一拜,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二拜,祝老寿星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三拜,”
宋延年转头见自家老太太脸上有艳羡之意,显然是羡慕的很。
他伸手搂住老太太有些佝偻的身子,亲呢的道。
“奶奶,明年你也六十九了,我让老爹也给您办个热热闹闹的大寿,除了戏班子,咱们再请一些舞狮扎高脚的回来好不好。”
“唔,让他们穿彩衣给您跳扇子舞。”
老江氏乐得合不拢嘴,却又推拒,“嗨,我一个老太太要办什么大寿哟。”
“你和你爹攒点银子都不容易,再过个月把时间,你不是得出发去京城赶考了,都说穷家富路,到时你多带些银钱出门啊。”
“自己在外头要吃好点穿好点,不要舍不得花钱,戏文里都说了,先敬罗衣后敬人,咱们延年也要买些光亮的衣裳穿穿。”
宋延年:“有,都有,我在外头才没有亏待自己。”
他安抚的摸了摸老人有些枯瘦的肩膀,“没事的奶奶,赶考和办大寿的银两,我爹都有,是吧爹。”
宋四丰也连忙表态,“是啊是啊。”
“给您办寿这事,我和二哥三哥他们原先就有打算的,钱的事哪里用你操心,咱们家现在可不缺钱。”
老江氏笑得开心,最后还偷偷的摸了下眼角的眼泪。
她嘟囔:“那我可得把命吃的再长一点,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宴席过了一半,江老太爷在儿孙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杯子,朝众人致意。
“都,都吃啊,开开心心的吃,今,今儿要吃的饱饱的啊,都吃都吃。”
吃饱是老人最朴实的祝福。
大家伙儿大笑,一些好事好热闹的还冲江老太爷高喊,“老太爷万寿无疆。”
宋延年目光扫过老太爷一眼,随即顿了顿。
宋四丰的心思恰好在宋延年身上,他看到这一幕连忙追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延年想了想,凑近他爹小声道:“这舅奶是不是没了啊。”
宋四丰点头,“去年他们家两个老人都病的厉害,结果舅奶没熬过,舅爷后头反而是有所好转。”
宋延年不再说话,他再次看了一眼老人平静又满足的面容,总觉得多言的话无需再说。
酒席正热闹,主家一个个都在敬酒,台阶上首的老太爷举酒杯微微侧头,好似那儿有谁正在和他说话。
他笑眯了一张褶子脸。
宋延年看着相携而站笑看儿孙的江老太爷和江老太的鬼魂。
耳珠耳轮属命门,命门有黑,元气耗尽,这是寿终正寝之兆,她来接他了。
难怪吵着要办大寿,也不管过九不过十的习俗,老爷子这是看淡了生死,对自己命数早有预感啊。
宴席过后,亲朋好友稍作休息聊天,就拎着板凳准备去江家祠堂那边听大戏。
经过码头,宋延年往河面一看,瞬间囧住了。
只见鬼老张的鬼船在河面上凭空出现,不大的乌篷船满满当当的挤满了鬼。
鬼气冲天,声势赫赫,十分吓人。
宋延年让他爹先走,自己踱步去了岸边。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鬼老张正在停泊船,他闻言扯了扯嘴皮,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
宋延年:
他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摆了摆手。
“您还是别笑了,大白天渗的慌。”
鬼老张果然收了笑脸,他面无表情又言简意赅,“赚钱。”
宋延年看向船里其他鬼,里头大多数是老太老头,身上还有香火供奉,衣裳也是簇新的,那是凡间儿孙的孝敬,鬼物虽多,看起来都不是厉鬼一流。
“你们呢?”
“我们来看戏啊,这寿星公底下的婆娘特意邀请我们来看戏的,怎么,你还想赶客啊。”
“就是就是,我们也是有请帖的。”
“寿礼都给江老太了。”
“今儿要是不让我们看戏,回去我就让素芬将寿礼还给我们,外加还要贴老张这船资。”
“”
宋延年:
敢情江老太爷一定要请吉祥班唱戏,是过世江老太的托梦?
一张张发青的鬼脸冲宋延年叉腰拥挤,一副大有他说不行,就要骂街的架势。
宋延年试图讲道理:“你们的戏是昨天就唱了,今天这是唱给生人听的。”
这话一出,瞬间又捅了鬼窝。
几个老太老头鬼七嘴八舌。
“素芬家里人抠门,唱戏也只请了一天。”
“就是就是,还说什么一定会请吉祥班给我们听,结果都没有鬼的份。”
“不管不管,今天我们一定要听戏,”
“”
宋延年:……
总有种被喷的满脸都是口水的错觉。
他抹了一把脸,无奈退让,“那不要叨唠到生人了。”
左右这唱戏的还有伏魔天尊镇场,想来这些鬼也不敢太放肆。
老人家爱听戏,他哪还能拦着?
待众鬼下了船,鬼老张对宋延年扯嘴一笑,“不多不多,今日生意兴隆,我再去载两船。”
宋延年:
总觉得一会儿江家祠堂挤得慌。
怎么办,他想回去了。
另一厢,吉祥班的丁班主也盯着文安,“没有破戒吧?老实说有没有近女色?”
他一边问,一边抱肘盯着文安的眼神,只要丁点儿的心虚,都休想逃过他的厉眼。
文安摆手,连连保证:“没有没有,49天斋戒独宿,熏沐净身,戒女色,样样我都做到了。”
半晌,丁班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行,我相信你,坚持一下,这半个月你唱关公,过完半个月,你想去哪我都不过问。”
“来吧,跟我来给关老爷上三柱清香,一会儿开了面挂好须,你记得去旁边静坐,谁来都不要多言,尤其是女色,记住了没。”
文安:“记下了记下了。”
丁班主走在前头,文安走在后头,经过武安时,他恶狠狠的瞪了武安一眼,哼,告状鬼。
武安并不理他,他总觉得心下不安的很。
他也跟上丁班主,开口问道。
“班主,咱们昨晚没有唱神鬼听的那场戏,真的不要紧吗?”
“这,这不合祖师爷规矩。”
丁班主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没事,这里是江家祠堂,后头摆了这么多灵牌,就算唱了昨天那出戏,今儿他们还会来听戏的。”
“不打紧,今天一起唱也一样。”
“咱们有关老爷在,就什么都不怕。”
在三拜九叩头,一番请神后,丁班主亲自为文安画脸上妆挂须,过了一会儿,一个红面的关公威严赫赫的出现。
丁班主在面谱上画了一道金线破脸,以示尊敬。
“好了。”
丁班主后退了两步,他满意的看着面前这个着绿蟒,两耳垂白丝带和黄丝穗的关公扮相。
很好,这文安身姿挺拔,个子又高还不瘦,扮起关老爷很是威严有气势。
是个好苗子!
他掏出怀中早就备好的黄表符箓,挂在了文安身上,因为他是第一次扮关公,丁班主特意叮嘱他回台卸妆净面时用此符擦拭。
丁班主:“切记切记,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因为上了妆,文安不好多言,他点了点头,就去角落里静坐了。
戏台上锣鼓响起,因为是寿宴,开场先唱的是八仙赴蟠桃盛宴祝寿曲目。
“碧天一朵瑞云飘~”
唱腔一出,台下众人就开始喝彩。
台下宋四丰摸了摸心口,总觉得这祠堂有些闷,他左右张望了下,唔,人是有点多。
突然,他觉得身子一轻,原先拥挤闷人的感觉也没有了。
宋四丰:真是奇了怪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鬼影幽幽幢幢又叠叠,“呜,那人身上的符箓气息好可怕哟,快快,大家都离他远一点。”
“烧着了烧着了,鬼差点着火啦。”
“……”
宋延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众鬼躲他爹的情形,祠堂里鬼影重重,就他爹旁边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