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太学的寝舍一间房住两位学生,推门而入正中是迎客的小厅,左右两侧的镂空拱门下各立了两张屏风,隔出相对独立的两个书房和兼卧室。
邵云朗一个人霸占一间屋子习惯了,他的屏风被他搬到了一边,坐在床上支着腿就能看到顾远筝在房间另一边收拾衣物。
因为要收拾床铺,顾远筝也把屏风先移开了。
太学内不让带下人贴身服侍,内务都要亲力亲为,顾公子做事井井有条,片刻后就铺好了被褥,此时正在往小案上摆放文房四宝。
邵云朗忍不住了,咳了一声。
于是顾远筝转头看向他。
“顾兄,你住我这不太方便吧?”邵云朗无奈,“我跟舍长说说,让你搬到庄竟思那边?”
顾远筝淡淡道:“殿下也知道,我是伪装泽兑的,去别人那里住,还要处处谨慎小心,怕是连睡觉也不得安稳。”
邵云朗:……
理是这个理,但在他这就能睡的安稳了?看不起谁呢?他京城第一纨绔岂是浪得虚名的?
他勾唇一笑,模样轻佻的问:“在我这睡的放心?你不怕我半夜爬你床上去轻薄你吗?”
一般的小地坤,如庄竟思,到了这一步大概就要嘤嘤嘤了,但顾远筝竟然面色都没变一下,抬眸缓声说:“殿下,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仍记得青州时,那个知礼的少年,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拉着他袖子的样子。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邵云朗靠进自己的软枕里,神色散漫而冷淡,“顾公子比我早回来半个月,没听说过京中传闻吗?”
顾远筝把砚台摆正,“殿下,群鸭回是什么意思?”
“啊?”邵云朗眨眼,“一群鸭子回窝了。”
“是吗?”顾远筝笑了,倒也不追问,只是眸光湛湛的看着邵云朗。
对视片刻,邵云朗放弃了,躺在床上晃了晃垂下的长腿,刻意装出来的疏离也维持不住,哼哼唧唧的说:“顾兄碍…你就不能稍微迷糊一点嘛。”
他长这么大,难得碰到事事都与他心有灵犀的人,人海茫茫得遇知己,也很想和顾远筝成为莫逆之交,但当下实在不合适。
顾远筝把东西收拾妥当,缓步走了过来。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的。”他轻声说:“太学之内,泽兑本就只占少数,你我同一级,被分配住在一起再正常不过,在外我不与你亲近即可,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邵云朗坐起来,“我觉得你这话哪里怪怪的……你说话就说话,走过来干嘛?”
他坐在自己床上,顾远筝在他面前一站,光都要被遮住了。
顾远筝自袖中摸出个小瓶子,递到邵云朗眼前,“下午骑马时,殿下屡屡调整腰带,是午间我接住你时动作太莽撞了吗?”
“你没让我一头扎进土里已经很客气了。”邵云朗嘀咕着解开腰带,“有点疼,你手劲儿好大,我换衣服看看,你先回你那边。”
他这便是默许顾远筝住在自己的“鸭子窝”了,顾远筝点头,转身走开了。
邵云朗脱了外袍,又想起屋里多了个大活人,只得松散着里衣把屏风搬回来,然后给自己上药。
他说地坤娇气,然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先天体质问题,身上磕碰后很容易留下青紫痕迹,腰腹上还好说,后腰看不到的地方随便抹了两下就套上了里衣。
这药膏不是他送出去的那瓶,效果却比他那瓶云州进贡的更好,覆在皮肉上片刻后便隐隐发热,邵云朗啧啧称奇,拿起那玉瓶看了两眼,在瓶口发现了一个浅浅的刻字。
一个“书”字。
他拿着小瓶子转出屏风,放到迎客厅的小桌上,顾远筝那边的屏风也被他挪回了原位,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睡了。
秋后虽然白日渐短,但这个时辰只是天色晦暗,还没黑的彻底,这未免歇的有些早。
夜猫子五殿下有些发愁,踮着脚想着回自己那边去,回头看见顾远筝散着头发,带着一身水汽推开了门。
“殿下?”他疑惑的看着蹑手蹑脚的邵云朗。
“咳,我还以为你睡了。”邵云朗犹豫了一下,“那你要是不睡……我请你喝酒?”
“太学之内不是禁止饮酒?”顾远筝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袍,诧异的挑眉,“殿下哪来的酒?”
邵云朗狡黠的笑了,从自己的书案下面摸出一把小锄头,跑到院子里那棵梨树下,埋头刨土。
顾远筝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漫出一点笑意,总觉得这样的邵云朗,有点像藏了食物的小动物。
片刻后,邵云朗从土坑里取出两只小坛子,拍去坛口的泥封,清亮的酒液倾倒进茶杯里。
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夜风卷起幽幽酒香,顾远筝垂眸看着杯中酒,低声轻笑道:“殿下之前还说要我爱惜名声,此时又邀请我一同犯戒?”
“你都进我院子了,哪还有什么名声?”邵云朗摇头笑了笑,浅尝了一口后又说:“你明知道我不是有意要疏远你的,你爹是朝堂中难得的清流,要不是请出了先帝密旨,他也不会回雍京,我那太子大哥生性多疑,你和我走得近,会让他多想。”
院里一时安静下来,邵云朗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又给自己满了酒杯。
顾远筝将杯中酒饮尽,手指摩挲着那小茶杯凉滑的瓷面,沉吟片刻后问:“殿下便要一直这般故作轻狂吗?”
“也不会太久。”邵云朗托着下巴,手指绕着自己的发尾,“皇子在弱冠之年就要去封地,像我那三哥都二十六七了还不走,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我及早请封,哪怕去个穷乡僻壤,也好过在这雍京城里……”
他话未说尽,只是讥讽的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到时候顾兄也可以去封地找我,必以好酒相待1
两人一碰杯,邵云朗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太学之内也收地坤啊,又为何要扮成泽兑?”
“方便行事罢了。”
他爹也看不惯雍京这群天乾骄横的态度,特意提点他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以免沾染上不好的习气。
原本不相交就行了,但他不知为何,想起邵云朗提起天乾时轻蔑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又带上了他三弟调配的香囊,将一身白檀冷香敛了个干净。
扮成泽兑也不是没有好处,他看了舍长拿出的几间寝舍的名字,就发现了这画风清奇的“群鸭回”,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
他和邵云朗相处自在,便也没想太多,直到邵云朗回京后,才意识到自己搬过来或许有些不妥。
他做事很少这般不计后果,想到这里,他放下酒杯,抬眸看着邵云朗。
“殿下若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搬走。”
他刚洗了头发,长发垂在肩上,邵云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一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便挥了挥手。
“算了,别折腾了,你就住这吧。”
他站起身,抻了个长长的懒腰,“今日不知道你来了,不然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太学里的伙食也太清淡了……”
顾远筝将桌上的茶盏涮干净,又看了一眼那小酒坛。
“我来销毁物证1邵云朗拿着小锄头,跑到墙角,轻车熟路的把酒坛在青石墙上一磕,然后刨坑将碎片埋了。
他起身拍手,“天色不早了,顾兄,咱们就歇了吧?”
“嗯。”顾远筝应声,将茶盏收起。
夜间起了风,有细雨落在窗棂沙沙作响,邵云朗在床上打滚,他很少睡得这么早,最后忍不住从床上滚了下去,趴到自己的书案上,摸出一本杂书来看。
这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惊动了那边的人,顾远筝声音迟疑的问:“殿下?”
“唔……我睡不着……”邵云朗小声说:“吵到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
顾远筝似乎坐起来了,低声问:“殿下今日被罚……咳,被请出去后在窗边听课,可有不解之处?”
“有碍…”邵云朗头疼的叹息:“我就没有能解之处。”
顾远筝:……
左右两人也还睡不着,他就给邵云朗说了些先生课上讲的东西,他声音低缓,乍一听十分悦耳,邵云朗摸出一沓纸,还跟着写写画画。
然而时间一长,这声音和着窗外雨声。就十分的催人入眠了,一盏茶后,邵云朗在颊侧画出长长一条墨迹,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
似是有所察觉,顾远筝也停了话音,片刻后起身走到了邵云朗的屏风外。
书案在外侧,一打眼就能看到邵云朗歪斜着的背影,蜷曲长发散了一背,手里还拿着本配图丰富的民间故事传记。
他叹息一声,上前拍了拍邵云朗的肩,“殿下,起来了……”
带着薄茧的指尖尚未触及邵云朗的肩膀,那少年却警觉的睁开眼睛,浅色瞳仁在烛光下映出一道湛湛寒芒。
顾远筝手臂一僵。
只是一息之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邵云朗揉了揉散乱的长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于是那寒芒化作睡眼惺忪的泪光。
他顺势拉着顾远筝的手站了起来。
“顾兄声音好听的紧,听的我都困了,睡了睡了。”
顾远筝:“……”
也不知道这人是在夸他还是在说他无趣,顾远筝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趴回床上,便帮他吹熄了烛火。
月色幽暗,有东西折射了光线,顾远筝无意望去,只见一条鞭子挂在邵云朗的书案之上,鞭柄的宝石和鞭梢杂糅的金属丝线一并折射了冷光。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床上抱着被子的少年,半晌才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