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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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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未过,天色就已经暗沉下来了。

姜弦透过花窗,看着曲水似的小道尽头,八角亭迎着光,斜影横落在水潭里。

她停了一会儿,扭头看着身旁的嬷嬷。

周嬷嬷立马柔声道:“姑娘放心,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余下的一点,明早拿也拿得了。”

周嬷嬷见姜弦还是有些恹恹的,大概是知道她想父母了,于是靠近姜弦,拢了拢姜弦如瀑的头发,仔细哄道:“姑娘看,这外边儿月色多好,你也别一直待在这里,闷。”

周嬷嬷是姜弦父亲姜恒时的乳母,后来姜恒时因为姜弦的母亲纪盈,甘愿抛下京城的前程。

多少人见风使舵,唯有周嬷嬷自愿跟着姜恒时去了北地。

就凭这相伴之情,姜弦一直视周嬷嬷如半个祖母,十分尊敬。

此时,她听周嬷嬷这样说,当即收敛了情绪,乖乖道了声好。

明月浮动,薄纱似的云线遮掩,尽数铺散在庭院里的积水上。

姜弦同周嬷嬷踩过积水,沿着曲道,一边说着体己话,一边赏着平生居的景色。

蓦地,周嬷嬷止住了步子。

姜弦被轻轻一扯,还没出声询问,就看见嬷嬷欠身下去,一个福礼,做得优雅大方。

“草民见过侯爷,请侯爷安。”

姜弦转头,月华倾泄、梧桐木下,正负手立着一个玄衣青年。

她微微有些惊愕,旋即展颜一笑,明媚非常:“姜弦见过侯爷1

陈淮颔首,免了她们的礼,又等姜弦走近后,才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我自廷尉府拿来的,需要你再闻一闻。”

姜弦接过,看了一眼陈淮,见他没有要让周嬷嬷回避的姿态,才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有一块软玉模样的东西,莹莹发着光。

姜弦拿在手里,还没凑得更近,一股熟悉的气味就若隐若现缭绕在鼻尖。

这气味,竟也类似小叶紫檀香!

“熟悉吗?”

姜弦点点头:“侯爷,这和那日的香应当是同源。”

陈淮清冽的眸子里闪过明了后的舒展,整个人都带了几分慵懒高贵。

他接过那块“软玉”,兀自思索。

如果是这样……

所料不错,这是那日的香中一种最为重要的原料——雪岭蛊。

十年前,陈淮刚越过兄长陈涑(su)被封世子,便随老宣平侯一起到南海练兵。

彼时有一桩悬案,便是两位官员死的无声无息。

当时要说那两人身上唯一的特点,便是一股类似小叶紫檀香的气味。

不过那时候,这气味如同进了香坊,香气冲得他脑子都疼。

如今倒是进步了许多。

姜弦看着陈淮不说话,只是一搭不搭拿着那盒子敲着手心,便抬眸问:“那侯爷,这算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陈淮回神,淡淡道:“差不多了,不过明日要去做最后的验证。”

“哦。”姜弦点点头,发间的铃兰发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发出声响。

她道:“那我可以去么?我熟悉这种味道,说不定可以帮侯爷。”

陈淮垂眸,见姜弦的神情十分真诚,不似作伪,不由愣了一下。

以往他见过的女子,不要说是不怕这些死人,就是能帮着男人包扎个伤口都要扭捏一阵子。

她倒好,自北疆见过后,干脆帮着军医打下手,见了战场上血肉横飞也没什么畏惧。

既然如此,陈淮提起了兴趣。他思忖一下后道:“明日我来接你。”

说着,陈淮抬脚便要走。

姜弦忙道:“侯爷,你要去北军府衙吗?”

这话问的。不去府衙还能去哪里?

陈淮正打算这样侃一声,可偏偏想起了宣平侯府。

可是卫砚多嘴什么了?

他止住步子,侧身看着姜弦。

面上翻起浅浅淡淡的笑意,眸光却深了下来,没在长睫隐出的暗影里。

他道:“是有何事?”

姜弦认真道:“侯爷,你有旧伤,公务再忙,睡府衙也不行,不如你就在这里睡。”

“我与嬷嬷已经收拾好了,侯爷要住,我们可以现在去十里春,你放心,决然不会影响侯爷清誉……”

耳边如若清铃,脆生生说了很多,一时间把陈淮说得有些懵了。

他顿了良久,终于朗笑道:“我的清誉……你怎么想的?”

陈淮一边说着,一边扫了院内一眼。

托今夜月光皎洁,他从花窗外向里看得明明白白,姜弦当真十分客气把所有都收拾的很好。

他道:“平生居是补偿你的杏海坳,既然你不想要,那算我欠你一个恩情,日后想要什么,可以提。”

“不是——”

陈淮抬手止住了姜弦的话:“今夜晚了,你就住在这里。”

许是陈淮带兵征伐惯了,竟把这样不急不缓的话说出了几分命令的味道。

姜弦目送着陈淮离开,再也没有多加阻拦。

第二日,姜弦惦记着她要随陈淮去办案子,很早就起了身。

约摸过了一刻,宅子外马蹄声清晰,如若砸在了青石板上。

这样脚力的马,都是精挑细选配给守卫禁城的南军和巡防京城的北军。

姜弦听到响声,走过去直接开了门,和正欲敲门的卫砚照了个对面。

卫砚吓了一跳,忙退开一步,站定后不禁“咦”了一声。

往日里精致讲究的姜弦,此刻竟然穿着麻布的短袄和轻便的裤子。

他按耐不了好奇,开口道:“姜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

姜弦抬抬手,扯了扯暗色的短袄道:“这样方便,不会耽误了侯爷的事。”

话落,马车那边突然有了响动。

姜弦顺着空隙看了过去,但见萧向忱微微歪头,掀起了车帘正上下打量着她。

见她转了过来,萧向忱更是带了十分的赞叹:“姜姑娘兰心蕙质、思虑周到,帮了阿淮极大的忙。”

“这次本王,哦不,特别是阿淮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美心善1

陈淮皱眉,转眸定定看了萧向忱一眼。

对方没有任何收敛,反而道:“姜姑娘,快点上来吧,今日要去京郊。”

姜弦水灵灵的眼睛掠了一眼陈淮,见他没有吩咐,就依言上了马车。

北军府衙的马车姜弦是见识过的,宽敞大气。只是以前只有她和卫砚两个人,如今却多加了一个人。

而且这一个人……

姜弦顿了一下,看着尊贵的景宁王一个人霸占了两个人的坐,而且偏生把上座留了出来。

这下她和侯爷就只能挨着坐在右侧。

姜弦心中腹诽:景宁王倒是个过分的,他怎么能仗着身份欺负侯爷?

她怀揣不平,直到景宁王和陈淮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姜弦才大概明白,这位王爷同陈淮的关系就是可以如此。

这样明了后,姜弦一下有了精神听他们再说些其他的。

比如她昨夜见到的“雪岭蛊”是廷尉府廷尉左监宗政昱川大人连夜请奏陛下,自御奇阁请的当年唯一留下的一株。

再比如太子殿下三月十八的生辰宴,今年多延了一天。

听到这个,姜弦有些奇怪,哪有人生辰过两日的,更何况这也不合规矩。

萧向忱那一双桃花眼一转:“姜姑娘不知道?”

姜弦被萧向忱问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偏偏她离京多年,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风俗,她支吾道:“这,我该知道?”

萧向忱放下还氤氲热气的茶水,宽袖一揽:“全京城都知道1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眄着陈淮:“这第二日,是给眼前的、孤独的、宣平侯爷陈淮的相——咳咳咳……”

在陈淮冷冽的对视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庆功宴。”

“原是如此1姜弦侧身看着陈淮重重点了点头:庆功宴当然是好的1

陈淮回视姜弦,看见她眼睛里陡然升起的欣慰感,犹如平常家的女子看自己中了进士的儿子……

陈淮只觉得自己眉心突突突地跳。

他正欲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姜弦一个不稳,直直栽倒在他身上。

几乎是下意识,陈淮扶住了姜弦。

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愣,一贯淡然的眸子涟漪微起,落在姜弦的眼中。

姜弦陡然回神,她几乎是弹起来,“侯爷,没撞疼你吧?1

萧向忱:“?”

陈淮看了看这个娇小的姑娘,头一低连马车顶也撞不到,实在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淮道:“无妨。”

像是补充一般:“你呢?”

姜弦听陈淮问,才后知后觉,言语里不由沾了些嗔怨,“侯爷的银扣束袖太/硬/了。”

说着,她将袖子挽起来了些。

果然,不过短短的一小刻,她手臂上竟然印了五六个银扣印子。

玉白的手腕、殷红的印迹……

陈淮一怔。

萧向忱轻轻咳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

等姜弦下去的时候,她不免抱怨自己这体质:实在是太容易留印子了,又消得慢。

不过,当她站定后看见眼前的场景,刚刚那几句轻飘飘的抱怨就瞬间消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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