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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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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漫起了暗云,平白给北军府衙带了几分肃杀感。

十来个仵作正立在北军府衙停尸房门口等着陈淮。

廷尉府和北军仵作诚然众多,其他的则罢,但要说气味,坦言,陈淮更相信姜弦。

她对气味的敏感可以说是天赐,甚至她可以闻出同一日沉的酒哪一坛沉得更好。

思及此,陈淮微微一停,看向姜弦。

姜弦其实隐隐约约感受到难闻的味道,毕竟放置了四五日的尸体,即便是北军的仵作悉心保护,也免不了腐烂。

但在陈淮看向她的时候,她还是果断点了点头。

停尸房环境不算闭塞,不过那门打开的一瞬间,姜弦还是觉得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她忍不住干呕一声。

陈淮应声转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弦已经捂着胸口低头摆手:“没没没,侯爷。”

“我可以。”

姜弦说的绝不是客套话。

她一进到房间,便按着仵作的指引到了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仵作打开了白布,两具尸体面容已经有些狰狞,形态僵硬,尸癍爬伏在露出的皮肤上、坑坑洼洼,看得她头皮发麻。

姜弦又是一阵恶心。

但一想到能帮到陈淮,她竟然奇迹般忍了下来。

她靠近了些,微微屈下身体,隔着手帕轻轻一嗅。

刹时间,腐败的臭味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差点让她闭了气。

姜弦缓了一口气,怕自己认错,竟又闭着眼睛甄别了一番。

良久,她才确定似的睁开眼:“除了臭味,有一股麝香味儿。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官宦家常用的香,比如这位大人,用的是沉香,另外的大人似乎死的太久了,闻不到。”

“还有……一种我从来没接触的,类似小叶紫檀香,但绝对不是。”

姜弦说完,在场的仵作都睁大了眼睛,“姑、姑娘,你可真厉害!”

一个仵作道:“我们这么多人,除了新来的那个嗅到一丝丝辨别不出的气味,其余人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姜弦听到仵作这么说,一双漂亮的小鹿眼一弯,灵动极了。

她道:“那个仵作也很厉害,如果他愿意,我倒是想请他来我的酒坊来判酒。”

卫砚一边帮仵作把白布盖上,一边开玩笑道:“姜姑娘这是要到我们北军抢人?”

姜弦揉着帕子,感叹一声道:“谁不想在侯爷手下做事情?”

“唉,我怕是抢不过侯爷。”

说着,她蓦地转眸向陈淮,竟然恰好看到陈淮倏然而逝、极其浅淡的的笑意。

一时间,姜弦有些恍神。

等她几息时间内回过神,便开始懊恼:

怎么能这般直视侯爷?

实在是亵渎、不尊重!

这边姜弦在自我反思,那边站着的萧向忱同样也在自我说服。

这不过一个时辰,他的一贯认知已经被颠覆了不止一次。

特别是他意识到陈淮对姜弦的信任——

取得像是陈淮这样历经几番坎坷的人的信任,决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甚至连他自己原本对姜弦的质疑,也因为陈淮的决定而消弭。

陈淮又问了姜弦和仵作一些问题,等到他眉头舒展、众人出了停尸房,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而此时,泠泠叮叮下起了雨。

京城偏南,但因为符安山挡着的原因,每年三四月仍然有这样的湿雨,夹杂着凉意。

姜弦仰头,便能看见雨水顺着对面黑色雕纹的筒瓦下滑,之后汇聚成为雨帘,朦胧视线。

她定定站在廊下,心里说不清到底是喜欢京城这雨,还是北疆三月暗伏寒意的春风。

“姜姑娘,廊下看雨虽然是好诗意,但还应当听个小曲。”

说话的人,连声音也自带了几分风流。

姜弦应声看过去,萧向忱已经转过了回廊,与他一同站着的陈淮也在远处看着她。

那位尊贵的景宁王像是还要说什么,可陈淮淡然的声音率先响起:“姜弦,你过来。”

姜弦当即收了思绪,快步走了过去。

陈淮身量颀长,如若玉树。姜弦虽长在北方,却随了母亲,娇娇小小一个人。

二人虽然隔着不远的距离,但姜弦经过偷瞄陈淮的腰迹、看了看那腿长后,最终打算小跑。

不过此时,陈淮却慢了下来。

萧向忱眯了眯眼睛,心里“啧”了一声,默默把内侧的位置让了出来。

而姜弦这个姑娘,也似乎是眼里只有陈淮,不懂什么叫客气,当真站了进去。

萧向忱噙着笑,饶有兴趣听着他们说话。

“刚刚的麝香,有什么特别?”

“特别倒也算不上。很多人都用。只是量不能太大。”

一说到这个,姜弦突然怔住了。

她歪着头细细想着在停尸房里的一些细节,她记得其中的一位死者,那模样几乎死去了四五天,可那股麝香味道还浅浅淡淡留存着。

“这香量应当很大,香质约莫只是个中等。”

陈淮听罢,脚步顿然停下,与萧向忱对视。

这两日,他与萧向忱又扫了一遍三位死者的案卷,他们三人是关系相近的同僚,自然有许多重合的路径。

只是,姜弦刚刚的话点醒了二人。

什么地方会用到大量的麝香,而且品质只能是一般?

花楼。

花楼的女子不允许有孕,自然会用到麝香,而他们三人平日里都去过的,是大楚第一花楼——琼月楼。

想明白了这个,陈淮便有了计较。

他对一旁的玄甲卫道:“去廷尉府,今日下午,我要见宗政昱川。”

话罢,他又看向姜弦。

此时,雨已经渐渐大了起来,把庭院里的桂树打得叮叮作响。

“卫砚,你送姜弦回‘平生居’”。

姜弦依言便跟着卫砚往外走,突然,她刹住了步子:“侯爷今晚过来么?”

这话说者无意,但对于听者,特别是像萧向忱这样的听者,无异于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几乎可以说是惊恐地向陈淮瞥了一眼,却冷不丁与他淡淡的目光相对。

果然,是他多想了。

要是陈淮有金屋藏娇的本事,还用得着他揣着心思来北军府衙陪他处理事物?

陈淮道:“我有事务要处理。”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卫砚即可。”

姜弦说的本来就不是这个意思,当即摆摆手:“没有没有1

“那,王爷、侯爷,姜弦告退。”

姜弦走后,府衙没了那抹艳色,顷刻间暗淡下来了。

萧向忱知晓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想要窥探陈淮的私生活的心就彻底按耐不住了。

“阿淮,你把‘平生居’给了姜姑娘?”

“嗯。”

“你这算是安置了她?”

陈淮凉凉地瞥了萧向忱一眼,似是觉得他没有药医似的勾出了一抹笑:“你不会觉得我动了什么心思吧——”

在萧向忱煞有介事的目光里,陈淮随意道:“我与戎胡作战,烧了杏海坳,后来才知那是姜弦的家。”

“如今把‘平生居’给她,不过是补偿而已。”

是这样碍…

萧向忱打量着陈淮,发现他不似作伪,才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北军府衙的马车在城北的巷道里小心地驶着。

一开始,还能听得见细雨簌簌之下,沿街的商户做生意的吆喝声,后来便彻底归于寂静。

陈淮的私宅就坐落在这里。

算是城北闹市街区,但这个巷子实际上无人问津,偌大的地方,唯有“平生居”一个院落。

姜弦初次来的时候也觉得过于安静,只是想到陈淮在这里处理公务,又觉得还是隐蔽一点的好。

想到了这里,姜弦开口问一旁的卫砚道:“卫将军,侯爷这几日是在侯府处理公务吗?”

卫砚被姜弦这样冷不丁一问,下意识答道:“侯爷这几日怎么会去侯府?”

说罢,卫砚才觉得不妥,又连忙补了一句道:“这不是有案子吗!侯爷住在府衙。”

姜弦听得出卫砚不想让她深究,她自然也不会多问。

只是,无论是怎样气派的衙门,定然不会有私宅这样好。

姜弦细细想了一下,陈淮年关前在落雾林被戎胡人伏击受伤。

虽然军医当时说不过是小伤,但那箭簇她亲眼所见,入腹一寸,带着倒钩。

如今才过了两个月,而且楚都这天气也不适合养伤……

“可,卫将军,这里离北军府衙也不远。”

卫砚拍了拍脑门道:“这是我的疏忽,侯爷以后没事不会来‘平生居’了。”

“侯爷既然把这里让姑娘住了,他如果经常来,岂不是扰了姑娘清誉。”

姜弦恍然大悟。

可这样她不是白被烧了杏海坳、白带着家仆在定边军里打下手了吗?

原本姜家就欠着陈淮大恩,不指望报得全部也罢了,可如今竟然把恩公逼得连房子也没有了。

姜弦只这么一想,就觉得受不了。

她看着卫砚,不容拒绝道:“卫将军,你同侯爷说,我已经收拾好了十里春,明日就搬出这里。”

说完,姜弦撑着伞利落地下了马车。

卫砚看着卷着红浪的裙摆,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

这是怎么了?

姜姑娘怎么就突然住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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