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陈淮眸色幽深,唇角噙笑,仿佛要穿透人心。
他揽了揽衣袍,询问的话呼之欲出,身侧的姜弦此刻却腿软了一下,坐倒在地上。
陈淮一怔。
姜弦恍若现在才意识到什么,开始后怕。
她安安静静蜷在地上,竟像是个窝成雪花球的兔子。
陈淮先被打断思路,后又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他停了一会儿,之后半蹲在姜弦面前,语气轻松:“怎么,北疆那么乱倒不怕,现在胆小成这样?”
姜弦缩了缩脖子,目光躲闪:“刚刚,侯爷会不救我吗?”
陈淮颈间肌肉一绷,将他的下颌线勾画地漂亮、锋利。
他定眼看着姜弦,女子双瞳如若剪水,泛起浅浅的水波。
陈淮忽地想到自遇到姜弦至现在她所有的事情,霎时觉得自己对“安王”二字过于魔怔。
他揉了揉眉心,停了一下后站起了身坦言道:“我费这么大劲,你不会以为就是为了和归南见一面?”
“他也配?”
姜弦听罢,倏然一笑,小鹿似的眼睛如扇开合,看者只觉赏心悦目。
陈淮伸手将姜弦拽起来道,语气温和:“地上凉,去寻个山洞。”
符安山此处悬壁生得奇特,它半山腰横截开来,看似一块平地,实际上仍然需要很远的路,才能寻到与地面相接的地方。
陈淮在来时不能保证归南一定带着姜弦,亦或者不会将姜弦藏在哪里,故而让卫砚携兵马绕路围山。
如今看来,归南倒是给他行了方便。
不过,即便如此,姜弦穿着繁复的襦裙,这样的路程和如今的时辰,怎么也得找个山洞歇着了。
正如陈淮所言,符安山每一处他都来过,故而几乎没有费力气就找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
他随便拾了点松木枝,拿着火折子生了火。
姜弦静静看着陈淮拨弄着火堆,良久之后,又将视线掠到山洞外。
今夜月色皎洁,只有一缕一缕的云线,薄纱似的挂在周围,似落不落。
若是再看看,又觉得月和云恰似水与雾,腾起薄薄的遮挡,披伏在山色林间。
四下寂静,唯有清风和时不时传来的鸟鸣。
这样的夜晚,不自觉,心就净如一潭水。
橘红的火苗炸出噼啪声,火光映出姜弦的半张脸,似同她一般神游。
陈淮轻轻扫开里面的朽木,抬眼道:“还怕么?”
姜弦回神过来,摇摇头“和侯爷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姜弦这句话说得太过平静,不假思索,又若理所应当。
陈淮轻笑一声,随意地把手里的木枝扔进火堆,砸出一簇火苗。
他向后伸展了一下,带着一丝慵懒,隐隐约约夹杂几分少年气息:“这么信任我?”
姜弦听着陈淮的调子,再透过这摇曳的光晕,一时间愣了一下。
数年前的风雪忽至,依旧映着当时少年提枪上马的飞扬之气:
要信二公子。
二公子一定把小云画的爹爹带回来!
姜弦永远忘不了北疆黑云压城,与戎胡的大战一触即发时,九原紧急的场面。
那时候没人会在意在城外殉国的爹爹,所有人忙着夯筑城墙、囤积粮食。
可陈淮会。
他带着定边军先锋营率先来到九原,对着所有将士道:“为国者、不可辜负1
玄甲玄衣、银枪寒芒,奔袭百里杀灭戎胡先锋,夺回了爹爹的尸首。
在九原郡守府,他曾陪同她一起守灵,直到定边军集结,开始反扑……
姜弦不自主想得更深,一时间喉间一梗。
她狠狠点头道:“我自然最信侯爷1
陈淮看着姜弦用力的模样,勾出一个笑,意气十足:“又不逼你答,怎么眼圈都红了?”
姜弦被人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尴尬,她背过陈淮抽吸着鼻子,靠着石壁闷闷道:“我才没有。”
她闭上眼,脑海里倏忽而过的便是那场大雪。
天气萧瑟、乌云沉若阴翳,陈淮一身素缟,一步一步踏入九原城主道。
他身后十六位将士扶棺,两个巨大棺椁里,躺着他的父亲和兄长,那次九原战事的主帅和副帅。
后来发生什么,姜弦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听阿娘说过,定边军主帅皆无,若是无人担得起重担,怕是自九原以下,五州不保。
姜弦偷偷瞥过一眼,十六岁担起北疆的二公子,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军侯。
可过了这么久,姜弦还是觉得,他背负的太多,隐藏的太多。
这样怎么能行呢?
姜弦正这么想着,冷不丁兜头罩下一件外衣。
深青莲紫色,斜襟银线绣山水,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
姜弦攥着正不知这是何意。
此时上头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山间雾气大,盖着吧。”
姜弦睡意来得很快。
这一点儿也不超出陈淮的预料。
借着未燃尽的火,陈淮静静凝视着姜弦。
这也是奇怪,落雾林受伤时,他便觉得姜弦熟悉,这才把她放在了身边。
他见过许多人,很多人如若飞鸿一闪,连记都不值得他去记。
只是姜弦,在汤宗彦第一次提起时,记忆如水,一涌而至。
陈淮捂了捂胸口,那时刀剑厮杀,一箭穿过的滋味还近在眼前。
说来,姜弦也算是救过他一命……
姜弦醒来时,天色将亮不亮,正是交界的时候。
她拉下陈淮的衣袍,转身看过去,在不远处,陈淮也在闭目养神。
姜弦小心靠了过去,近在咫尺间,她隐隐约约觉得陈淮在发抖。
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又觉得自己多虑,哪有人发抖不蜷着身子,还这么躺着?
想是这样想,姜弦还是将衣袍脱了下来,打算披在了陈淮身上。
细微的动作,肌肤擦过时,姜弦只觉得冰凉。
陈淮莫不是发热了?
姜弦立刻伸手试探过去,还没到跟前,一把被陈淮抓祝
陈淮的语气生硬,携着防备:”做什么?1
姜弦懵了一下:“侯爷,你发热了。”
陈淮自己都没发现他行军时养成的戒备,听见姜弦这样说,一下收敛起来。
他默了一下,直起身体道:“没有。”
像是补充:“我没发热。”
姜弦不相信地一把拉过陈淮的手,果然,如同夏日里的冰窖,凉得让人心惊。
姜弦诧异地看着陈淮道:“侯爷,这是怎么回事1
陈淮一晃而过想起的全是那些让人厌恶的画面,无尽的责骂,糜/乱的金银抄…
他视线微垂,与姜弦相对,片刻,陈淮目光偏过道:“不过是九原风雪里熬的太久罢了。”
冻的?那不就是寒疾。
可昨晚山间风那么大,他还把衣服给她?
一刹那,姜弦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为自己这恩报得着实有点拖油瓶意味而难过的。
姜弦呼出一口气,较真地盯着陈淮穿好衣袍,就差没把自己的衣服也扒下来托付给陈淮。
陈淮看着姜弦像是一个小松鼠偷偷含着松子似的气鼓鼓地模样,只觉得姜弦此刻有几分好玩。
“得了”,陈淮道,“这天气可没你表情那么苦大仇深。”
陈淮说罢,便再也不理姜弦。
天边有了一丝丝鱼肚白,陈淮抬眸略略看了一眼天气,只觉得卫砚差不多该把所有人处理完、来找他们了。
陈淮问:“你能走吗?”
姜弦“嗯”了一声,继续跟着陈淮的步子往外走。
陈淮道:“下了这坡,你便先回去。”
姜弦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卫砚果然就候在不远处。
他一见到陈淮和姜弦,便将马车赶了过来。
符安山南边的山麓不好走,更别说拖个马、还让马背着个四轮马车。
“侯爷,夫人要回侯府吗?”卫砚一边行礼,一边问道。
陈淮没答,只是道:“抓了几个人?”
“属下依侯爷的吩咐,仔细寻过符安山外围,并没有发现太多人。”
“至于归南,已经死了。”
陈淮听着,眉尾微微一挑。
这么容易就死了?
这可不像他那副疯狂模样。
陈淮嗤笑一声:“你杀的?”
卫砚摇摇头,实言道:“归南是自杀。”
陈淮彻底被挑起了兴趣。
归南自杀,有意思。
在陈淮心里,归南不扒他一层皮,怎么会舍得去死?
他好整以暇听着卫砚的话。
“我们遇见时,归南已经死了,在场除了他,便是上清大师和身边保护上清大师的人。”
卫砚道:“想来是他眼见逃脱不了,所以才自杀的。”
“尸体看过了?”
卫砚点点头。
陈淮视线微微放远了一些,一个老和尚正驻立在青松路边。
竟是上清杀了归南?
啧,现在的和尚果然不一般。
陈淮负手走了过去,卫砚也随着陈淮将马车驾了过去。
姜弦刚刚在马车里听了个大概,此时也想见见这位便衡阳长公主特意提到、如今又杀死归南的上清大师。
于是在马车停下时,她撩起了帘。
马车外,一个约摸四五十的和尚站立。
他笔挺如松如竹,一身清雅干净的衣袍随着风微微飘扬。
出尘不惹凡俗,眉目裹挟善意,姜弦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我佛慈悲。
他声音低沉:“施主安好。”